凤鸣山弟子群聚凤凰台。
那可是整整六千年寿元啊!
雾雪山三百弟子,除去长老与内门弟子的部分,每人也至少能分到十五年寿元。
这样天大的好事落在他们凤鸣山头上,就算是块烫手山芋,也没人愿意扔出去。
在阿莲和乌鹭的一手操持下,雾雪山幸存的弟子们前后分批被安置进了凤鸣山内。又在山门内选出二十位修为高的弟子,由阿莲带领着进了雾雪山。
此时的雾雪山,是幽暗无光、未知蛰伏的沼泽。荼蘼诀是邪法,阿莲觉得它更像瘟疫,它无规律地蔓延、异化,让人面目全非。
柳花明也来了,说实话,阿莲觉得她实力差些,但她强硬要来,阿莲只得同意。
直到她亲自与一个修习荼蘼诀的人交手后,她道出原因:“这种病,我见过的。”
那个男人被发现时正在杀人、吸□□气,兴奋得浑身战栗,苍白肌肤上,盛开出一丛丛赤红的荼蘼纹身。柳花明斩下那人的首级,那人的尸身迅速软化,融成红泥。
“若依极仙殿的说法,这不是病,是一种功法,邪法。”阿莲纠正。
柳花明却底气颇足的反驳:“不,就是病!南越国柳家,我高曾祖母,她就是因这种病而死,那时希黎城管这病叫美人疫。我家族谱上有记载,症状一般无二,不会出错!”
阿莲疑惑:“为何叫美人疫?”
柳花明答:“这病只染貌美贵女。”
貌美……贵女。
阿莲一下子猜透彻了。蹲下身子将那滩尸体熔化成的红泥收进小铜鼎中,火炼三炷香,开鼎后,得一红豆大小的粒实。
阿莲将它埋进土里,只消片刻,一株血红荼蘼生长出来,馥郁花香缭绕。
不知哪里钻出一只老鼠,肥硕得像块五花肉,循着香气爬过来,尖利的牙齿啃上娇嫩的荼蘼花瓣。阿莲屏息凝神,示意身后人勿惊动这只进食的老鼠。
吃下那片花瓣不过片刻,那只老鼠像鼓了气的羊皮筏般极速膨胀,鼠眼泛红,尖牙暴长,竟已如一七岁孩童般大小。
所有人都以为这只老鼠要咬人饮血时,老鼠滋滋一叫,然后——
扑向了阿莲腰间装糕饼的小袋。
阿莲“喔”了一声,说:“这东西不是什么邪法,也不算病,像个引子,能激化欲望。”
这只老鼠吃完阿莲的糕饼,一命呜呼了。
这个欲望一旦满足,它们就该死了。
那如果这个欲望永远无法满足呢?
长生不老?见到死去的爱人?一步登天?这些都是靠荼蘼诀无法满足的欲望。
欲望无法满足,就会永远被驱策,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
阿莲很快就见到了那些怪物。
那些怪物,像藤蔓缠成的木偶,身上生长潮湿的菌菇和血红的荼蘼花,四肢极长,树一般高,幽灵般游荡在林子里。
阿莲将这些怪物统称为“荼蘼尸”。
尸体是人的终途,荼蘼是花的末路,荼蘼尸,就是永无来世、永不得救但永恒的东西。杀不死,烧不尽,攻击性极强。
二十人绝对无法面对庞大的荼蘼尸群,阿莲不得不暂时撤出了雾雪山。
南宫玉,是因“荼蘼诀”死的第一批人。阿莲找到了她的小跟班,是妖族,一个瘦小的女孩,曾是南宫家的婢子。南宫玉娇气,起居要有人照顾,就强行把这个婢子带进了雾雪山。
阿莲从她口中得知:百年前妖龙受伏于无间鬼域,南宫家重金买下妖龙的半身血肉,请来顶级炼药师,说要炼出无副作用的荼蘼诀。
“四小姐她,天赋不及大小姐和二少爷,她一急,就将那药吃下去了……”那女孩说。
“她死前,可有表现出被反噬的症状?”阿莲问。
“不,完全没有。一来那药炼好后,找了不少贱奴试验。那药说来神乎,几乎是包治百病,总之是绝对安全的!四小姐吃下后,修为涨得极快,除了要找炉鼎承受浊气,脾气略微暴躁了些外……没什么反噬的效果。”
阿莲差不多懂了,荼蘼诀分两类,数月前那批人,是吃了南宫家用妖龙血肉炼制的药。而如今这批人所染的,才是真正的荼蘼诀。
阿莲又问了一些人,得知:这次荼蘼诀的爆发,是在南宫氏姐弟从剑冢回来后。
他们是为群山会武而去“狩猎”的,他们的猎物,是一条红绫。
阿莲想到剑冢中那条鬼绫,她想问濯尘,但濯尘静悄悄的,那个活泼的剑灵在离开剑冢后,就一直藏在剑里,没再出来过。
他们说,那红绫如天幕,围作赤色的绫阵,罡风裹挟,异香袭人。南宫氏姐弟说,欲征服此绫者,可自愿入绫阵。
踏入的人,有半数,出来后,身上被烙上了荼蘼花印记,后来他们多半在异化后死了,或者变成了“荼蘼尸”。
“那剩下半数的人呢?”阿莲问。
那人答:“失忆,忘却了阵中一切。”
阿莲得知,当年炼制假荼蘼诀的药师,如今还盘踞在无间鬼域,靠倒卖邪药和妖龙骨骸上刮下的骨粉,开了间铺子。
阿莲孤身来了无间鬼域。入鬼市前,阿莲带着青玉盅,白荼靡,去了藏骨沟。
那条挂壁古陉凌空而建,仅容两人同行,脚旁碎石簌簌下落,无声隐没进云海中。
阿莲遇到一同路人。
那应是只鬼,裹着厚重斗篷,戴一只骷髅面具,一寸皮肤都不肯外露。阿莲猜想,他那斗篷下藏的,也可能是阴森森的骨架。
“你也去藏骨沟吗?”阿莲问。
那鬼点点头。听说鬼域一带,白骨精有来藏骨沟朝圣的习俗,阿莲并不奇怪。
藏骨沟前,阴风阵阵,骨铃声肆意回荡。阿莲又一次看到那副骨架,她讶异于与死亡挂钩的东西竟也会生出美感,骨架规则排列,色泽瓷白,像座精心设计的玉宫。
骨架空荡荡的,被哄抢分食干净血肉的妖龙残骸,又变成了无人问津的墓碑。
阿莲走进了骨架,斗篷鬼跟在她身后,像黑漆漆的影子。一路顺着妖龙的尾骨往前,来到胸腔的位置。而后阿莲将一朵雪白的荼蘼小心翼翼放在了妖龙的胸骨上。
那只鬼终于开口了,他站在阿莲身后,像尊凝重的石像,连风也撼动不了半分。他问:“你在干什么?”
阿莲下意识地怔愣,捧花的手忍不住抖,垂眸答:“它的心,被我养得很好。白荼靡盛开时皎若明月,我很喜欢,我想一直养着,但这终归是它的东西,所以,来问问它,愿不愿意。”
凛冽风里,他的声音破碎而断续。但很好听,像在拨弄被雪冻脆的弦。
“它只是副死了很久的骨架而已。愿意与否,也无法亲口说与你听了。”
“那我就当他默认。”
“……”
阿莲回头问:“所以,你要反对吗?”
妖龙本尊?
但再看过去,那个披斗篷的鬼已不见了。仿佛从没出现过,阿莲裹紧了风披,重重叹出一口气。凉夜露重,天心月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