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符,燃。”阿莲轻声道。
一点幽微烛火跳动着烧起来,橘黄的火光自少女指尖荡漾开来。虽早已有了心理准备,看到这张脸时,阿莲还是激动地抖了一下。
清艳破碎的脸,薄唇紧抿着,眉心蹙起,似陷入了可怕的噩梦。周身被水汽包裹着,身上似乎……未着寸缕。
“师父,师父……阿莲……”
少年依然被红绫蒙着眼,洇湿的发丝从额前垂落,脸颊上,几道抓痕触目惊心。
“我在,我在……”阿莲应着。
可越惊霜在听到阿莲声音的刹那间却愣住了,他颤巍巍地歪了歪头,似乎在确认:“师父……不是幻觉……怎么可能……”
“是我,真真切切的,我来带你回家。”阿莲心疼地用手帕去擦拭他脸颊的血痕,听见他吃痛地闷哼声,阿莲眼角酸涩:“我实在不算个称职的师父,花了这么久才找到你,这些伤,是剑冢中的邪祟所伤吗?”
“你怎么会找到这里……师父……”
越惊手呼吸一下子粗重起来,抬手,牵动起铁链碰撞的叮当声。阿莲讶异地往下看,只见少年的双手脚踝都被碗口粗的铁链紧扣着,苍白的皮肤上被勒出触目惊心的红痕。
“霜霜?”阿莲轻声道。
他的手与铁链拉扯着,终于覆上了阿莲拿着手绢的手,不知是不是在温泉中泡久了的缘故,他掌心滚烫得吓人。
只碰了一下,他猛然抽回了手。
“你……你发烧了?”阿莲关切道。
“师父,你走。”越惊霜开口。
阿莲愣住了:“什么?”
越惊霜又重复一遍:“师父,你走,离我越远越好,我不想再看见你。”
阿莲冷静了一会儿,直勾勾盯着他,问:“理由呢?我冒死来剑冢找你,不是来听你说这种没由头的、莫名其妙的话的。”
越惊霜突然发狂似地推了她一把,阿莲踉跄着向后跌进水里,不可置信地抬头。只听越惊霜用冷得胜过霜雪的声音道:“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我们之间,本来,不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吗?我以炉鼎体压制你金环恶咒,你用金环阳炎体克我寒疾。如今,菡萏已为我寻觅到这方温泉,我不再需要你了!”
原来,被铁链捆在这里,是他自愿的啊。他明明乐得自在,自己却像个傻子一样,可笑地捧着青玉盅,妄想着自己能拯救他。
怀着最后一点不甘心,“啪”的一声,阿莲抬手甩了他一巴掌,攥紧了拳头,问他:“既然不需要我,方才神志不清时,为何喊我的名字?”
察觉到阿莲的愤怒,越惊霜嘴角扯起一抹得逞的笑意,冷冷道:“你觊觎我的体质,本质上与南宫玉没有分别。我恨你,所以做梦都想杀了你,将你碎尸万段!”
“……哈?”
“这个答案,够让你走了吗?”
“快走啊!”
越惊霜几乎是喊出来的。
他怕再迟一点,自己就会挣脱这些可笑的脆弱的铁链,咬上阿莲的脖颈,将她一点一点,拆吃入腹。
阿莲原本将千言万语郁结在喉头,只待一点引火便要喷薄而出,如今竟如融雪般软绵绵地化掉,被咽回肚中了。
阿莲背对着他,带着哭腔,说了最后的长长一段话:“我没想到你一直以来是这样想我的。就算……就算我最初捡你回去,是图你的炉鼎体质。可在凤鸣山这么多天,我们一起练功,读书,用膳,看日出……这些又算什么?还有,从你第一次叫我师父的那个晚上,你对我,就不是一个只有利用关系的炉鼎了!”
“我再也不会来找你了!”
而后,阿莲抹了两把眼角的泪,强装镇定地起身,转身,回头又看了眼被铁链缚在水中凄美少年,决绝地离开了。
对不起,对不起……
越惊霜徒劳地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等到少女簪上的铃音彻底消失在幽长的石廊中,他双眼所覆的红绫悄然飘落,露出一对艳丽但空洞的眼睛,白色的瞳孔,有赤红的血泪从眼角溢出。
“鬼绫,你给我滚出来。”
越惊霜的语气格外平静,却冷得吓人。铁链狂震的声音回荡在洞穴中,杀气腾腾的白霜自温泉蛛网般向四周蔓延。
那条在外威风凛凛的红绫,此刻正蜷缩成兔子大的一团,从角落里一点一点挪出来,童音颤声道:“……主……主上……”
越惊霜拖着浑身的铁链,赤裸着身子,从温泉里一步步踏出:“是你把师父带来的?”
红绫人模人样地上下摆动了两下。
越惊霜抬手,红绫顿时被几十颗冰锥钉在了石壁上,他似笑非笑:“你好大的胆子。”
“主上,您本体被毁,五感尽失,菡萏鬼王送您来这里,您却一直昏迷着。属下听您半梦半醒之际一直喊着一个名字,便自作主张,为您将她带了过来……”鬼绫弱弱解释着。
“你不该擅自揣度我。”越惊霜慢条斯理地拢好了衣裳,遮住了身上已白骨化的狰狞伤洞,而后抓起掌中、阿莲留下的帕子,深深地嗅闻着,像是要将少女残留的气味烙印进身体里般,隐忍着道:“失了心,我此刻,随时会变成一头疯癫嗜血的妖兽,我会失手伤了她!”
越惊霜垂眸,沉吟:“何况我如今……如此丑陋……师父喜欢漂亮的东西,喜欢花,喜欢月亮,喜欢珠玉,我这副血肉残缺、白骨遍生的躯体,只会吓到她……”
“是属下思虑不周!”鬼绫中的器绫从石壁上跳下,恭敬地跪在了越惊霜面前。“您先前被封印记忆,动情之后,骨骸中心肉重生,记忆也会随之恢复。却怎料白玉京和九重天那群混蛋,竟然……竟然……”
“散我枯骨,食我心肉,这明明是他们日夜挂在嘴边唾骂的妖鬼行径,竟也会被他们冠冕堂皇的、光天化日之下、敲锣打鼓地做出来。”越惊霜扯开了手腕上的绷带,欣赏玉雕般,看着绷带下阴森森的白骨,赫然发笑。
红绫忽而挣脱了冰凌,似乎也被主人的情绪感染着,周身燃起烈焰,欲冲出洞穴去:“主人,我这就去外面,将那几百个白玉京的修士杀了,取他们的精血,为您修补身体。”
越惊霜却抬手抓住了红绫的末端,漠然道:“我答应了师父,不再杀人。”
“可您的伤…”红绫急切道。
少年唇角勾起抹似有若无的冷笑,道:“我们同他们玩个游戏如何?”
“游戏?属下不明白,什么游戏?”
“扮演……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