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蕙忽有所感,放下手中的发簪。
摊主看她这样,以为是不顺心意,连忙问道,“姑娘是觉得那处不对?”
“挺好的,”
“那,这支发簪姑娘要吗?”
荀蕙目光投向手中发簪上,簪身是梅枝模样,通体白色,玉色莹润,末端几朵花次第盛开,衬着点点的殷红,艳而不俗。
应当与师姐更称。
“就这支吧!劳烦店家包起来。”
“好嘞!”
开了一张大的,店家面上盈满了欣喜,好话更是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外说。
晓梦就看着她接过木盒,沿着桑海错综复杂的街巷来到一处院落。
……………………
后院
葵亲自将茶水点心送至亭中。
荀蕙听到脚步声,转身笑道,“有劳了,葵”
“端茶送水不过分内之事,小姐这么说可折煞奴了。”
荀蕙对此不置可否,只是道,“我这里没事了,你先下去吧!”
“是,”葵知她服侍的姑娘素有主见,也不多嘴,带着一同来的侍女退了出去。
侍女离去后,晓梦从和光同尘的状态中出来,她打量着面前的少女,觉得万分陌生。
荀蕙是易容出来的,用的也是身旁侍女模样,隔着一张面具,晓梦自然看不到底下的真实面容。
但她说的陌生,和长相无关,
“这是舅舅的地方,还算安全,”荀蕙仿若完全没察觉到晓梦的打量,“茶是你常喝的庐山云雾,要不要尝一尝?”
晓梦不言,良久,她开口,“你长大了,”
“师姐也是,”荀蕙端详面前清美优雅的少女,赞叹道“十年闭关,功力也大有长进。”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晓梦面无表情,若此刻天明看到,必然要高呼,又一个冷冰冰的女人。
“人是会变的,师姐,当年你闭关时我才多大?如今这般模样不是才正常吗?”荀蕙知道晓梦指的是什么,同时她也毫不避讳。
“是”迟疑许久,晓梦轻轻开口,“因为荀姨的死吗?”
至亲离去,并不是一件可以轻松接受的事,晓梦经历过这种痛苦,她能理解。
荀蕙沉默,
微风吹过亭檐下的风铃,发出清脆的铃声。
“怎么可能不在乎呢?”
那是将她从小带到大,操心她的一切,时刻想着怎么保护她的母亲。
圣人忘情,自然不为其所伤,但她还不是,也许明天,甚至下一刻她可以达到那个境界,可当年,可现在,她做不到。
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我明白了。”
晓梦只说了这么一句,她清楚,这种事别人是劝不了的,只有当事人自己明白才能跳出来。
老师的庄周梦蝶固然能加快这一进程,可……
若当事人不愿意用,一切都无济于事,毕竟,梦只是梦。
真实和虚妄在梦里难以分辨,可真就是真,假就是假,如果说服不了当事人,梦再真实都无济于事。
“对了,”荀蕙掏出木盒,“我觉得很适合你。”
晓梦看着盒中玉簪,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说实话,她挺开心的。
“那我试试”矜持了会,晓梦决定换上这支发簪。
荀蕙笑笑,“那我帮师姐换上。”
晓梦自无不可。
……………………
次日,破晓
一处房檐之上,
风少旻望向渐渐显露出来的蜃楼,对这座号称阴阳术和霸道机关术的集大成者进行细致的打量。
虽然离得确实远了一些,但好在他年纪虽大,眼神却很好。
荀蕙就是这时候到的。
破晓时分的曦光映照在她的身上,有种不似尘间之人的意思,即使,她这张脸,再如何地动人心魄,倾国倾城。
看了一眼,风少旻便移开视线。
毕竟容貌在他这里算不上什么加分项。
当然,也不是什么减分项,美与丑于他而言并无意义。
“就你一个人?”
风少旻问,他觉得晓梦不来尝试看热闹有些遗憾。
多年相处,荀蕙当然明白他什么意思,“师姐现在不爱管闲事,也不爱凑热闹。”
“凑热闹我承认,管闲事却未必。”风少旻露出笑容,“今天她可是出手救了人。”
“哦?”荀蕙看向他,“看你这表情,她救的人有点来头。”
“是令兄,”风少旻瞅了荀蕙的神色,见她没有异常,方继续道,“你们眼睛生的很像,她该是看到了,只是不知道旧事,没去想。”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看来在她心里,你还是挺重要的。”风少旻何其敏锐,自然注意到了晓梦的不同,自然而然地抓住了重点。
“她对我也是,”
她们是师姐妹,她又一贯记性好,在她短短的人生里,晓梦的确占了一定的分量。
“不过令兄……”
“此前从没见过的兄妹,你指望着我对他有什么深情厚谊?”对于熟悉的人,荀蕙不会拐弯抹角,而且,她说的也是实话,
她不是多情的人,指望她因为血缘就对一个人全心爱护,信任……
她做不到。
尤其是,她的一半的亲人都生长在帝王之苑。
“别太冷淡嘛!好歹是一母同胞的哥哥!”风少旻劝说,只是话还没说两句,就显露出原型,“到底是要借人家的势,有点平常人对亲人的热情才好骗人!”
荀蕙沉默,她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只是……
“你这么干过?”
风少旻:“哈哈,被你发现了!”
荀蕙:我就知道!
风少旻没有在这个事上纠结太久,对他而言,这实在算不上什么黑历史,纵观他的一生,他也不觉得自己哪里见不得光。
“昨日除了令兄我们还见了荆天明和荀卿。”
“他们的事我知道,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去做好了,我会保他一命。”荀蕙说这话时,神色平静,并没有因为与荀子这段的相处就轻易动摇,“母亲欠他的,我还就是。”
“何况,这也是她的心愿。”
风少旻了然。
荀蓁的心愿,他不用脑子都能猜出来,到她那个境地,又能有多大的执念?
所谓心愿无非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她想让她的至亲能够顺心意,可这种东西又岂是由她说的算的?
也就是荀蕙愿意去给荀子兜底。
不过也就只是兜底而已。
血缘……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它似乎牢不可破,却又那么脆弱不堪,就如同人性。
“我很好奇,荆天明如果解开封眠咒印,忆起过往会做出何等选择。”
风少旻一如既往想看戏。
“既然好奇,何不去为他解了呢?”
“平白无故的,我又不欠他,为什么要帮他解咒?”要是他年轻时,说不定还会出手管一管,现在年纪大了,除非还人情,看戏,他是懒得动弹。
“何况,别以为我不知道,掌门你是想看始皇帝与昔日养子会面,忆及爱妃,动情之时,被这位爱人之子背刺。”风少旻一语道破事实,“掌门您才是全天宗最爱看热闹的那个人!”
至于他……他不是天宗的,谢谢!
“这位昔日英雄与七国第一美人之子真是命途多舛,凄惨非常。”
“说起惨来,某个出生就父母双亡的有资格说别人惨吗?”荀蕙似笑非笑似笑“如果说丽姬荆轲全然是无妄之灾,某个做质子做的好好的,被杀了的太子又算什么?”
选择有时比努力更重要。
自己亲手做的选择,怨不得旁人,如果丽姬能从濮阳离开就下定决心舍弃自己的美貌,再不济铁了心隐居山中,再不然每次出来都仔细易容,最次她每次出来都带好面纱,尽最大限度地保护好自己,又哪里来的后来乱七八糟的事?
美貌当然不是她的错,只是这个时代……
有力量的人就是能最大限度的肆意妄为。
从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到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在道德沦丧的年代,寄希望于所有人都克制自己的欲望,岂不是可笑?
就算没有秦王,也会有楚王齐王赵王魏王甚至韩王燕王。
没什么差别。
风少旻故作叹息,“掌门你阴阳怪气的功夫是越来越厉害了。”
“我不觉得他凄惨,我也不觉得我可怜,就像母亲她同样觉得自己应该被同情一样。”荀蕙沉默一会,轻轻开口,“在这么一个时代,没什么是本应该拥有的,所谓的公平也不代表平等。”
新的时代好吗?对于母亲的确是好的,至少这片土地上没有再年年战火不断,可这样就足够了吗?
“世外是净土,世间却不是。”
这很真实,但这个世界并没有真正的世外,即使是道家那些致力于隐居的人,费尽心力构建的也不过是个能遮风挡雨的庇护所罢了!
“眼不见,心不烦,心不见,自然一切清净。”
不管别人如何,他就是这样的。
“可是我看到了,”荀蕙投向远处海面上的蜃楼,“还很多。”
风少旻:……完了,师兄你死定了!
身旁人的眼神已经昭示了一切。
不怪风少旻会如此说,荀蕙的本事,天赋,心性,只要她死不了,绝对能把阴阳家整个拉下水,这这艘破船浮不起来。
所以说,没有邹老师的本事就不要学邹老师拐人家的小孩,尤其是拐了人之后还不好好教,当工具人用就算了,为什么你还拉皮条……
风少旻:我已经无语了,合着全是逮着一只羊薅是吗?
最可怕的不是做坏事,是做了坏事还被捅了出来,恰巧受害者家庭还……有底气硬杠。
这你不死谁死?
师兄啊师兄,这下子被荀卿抓住,你脸不肿我就跟你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