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翠姨又扯起了新话题:“对了常乐,你姥爷是不是有个抖音号啊?我刷到他的视频了,初恋女友要办八十大寿那个。”
常乐脸色微窘,低头挠了挠耳根。
取标题的时候只想着怎么夸张怎么来,没想到,被熟人刷到还是挺羞耻的。
“林老头也在玩抖音?”旁边有个大爷挺感兴趣,掏出手机,“叫什么名字?我找找。”
翠姨记不太清:“好像叫什么、什么林教主……”
常乐哭笑不得:“林、教、头。全称是‘退休的林教头’。”
易诚和周俊臻也掏出手机,在抖音上输入这个名字——
“没有啊。”易诚摇摇头,“没找到你姥爷。”
周俊臻蹙起眉:“我这儿也没有。”
“是吗?”常乐疑惑地掏出手机。难道姥爷改名字了?还是因为内容过于奇葩被销号了?不至于吧,抖音上的奇葩还少吗?
常乐点进自己的关注列表,从上往下划,还真没找到林教头的名字。
再从下往上,一个个对比,终于发现一个陌生而可疑的昵称——“苏太强”。
点进去一看,果然是姥爷。
“扑哧——”常乐憋不住笑了。
之前还信誓旦旦说自己是有底线的,眼见这两天热度下降,播放量大不如前,就暗戳戳地把昵称给改了。
看来姥爷的底线也是弹性的,为了流量可以一降再降。以后穿女仆装、跳女团舞什么的,也指日可待了。
“可能是我记错了。”常乐收起手机,一脸淡定地说,“等我回去问问他吧。”
见翠姨张了张嘴,似乎还要再问什么,常乐抢先说:“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她冲易诚使了个眼色。
易诚也冲翠姨点点头,又对周俊臻说:“改天再聊。”
终于逃离八卦中心,常乐和易诚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
常乐要去的火锅店在老街,开车难,停车更难,所以两人叫了辆出租。
到那儿已经五点半了,门口三三两两地坐了几拨人。
常乐第一时间取了个号,前面只有五桌,还好。
两人取了几样小食和饮料,坐在门口等着叫号。
常乐一边嗑瓜子,一边低头研究菜单。在发现这件店除了火锅还有炒菜后,她向易诚提议:“要不我们点几个菜,你打包带回去给易叔叔吃?”
易诚淡淡一笑:“不用了,他在邻居家吃。”
怕常乐不明白,他解释道:“隔壁的王大妈跟我爸以前是同事,她经常喊我们去她家吃饭。有时候我要上课,或者有事出门,就会拜托她照顾一下我爸。算上伙食费,每个月给她三千块钱。”
常乐沉默片刻,收起菜单,抬眼望着易诚,说:“其实我有件事,一直想问你。”
易诚眉眼低垂,与她目光相接。
“你问吧。”
“我觉得……”常乐移开视线,盯着手里的菜单,尽量用随意的口吻说,“你爸虽然需要人贴身照顾,但是你可以请一个护工啊,或者把他送到疗养院。为什么要辞掉工作,自己回来照顾呢?”
她记得,易诚大学学的是计算机专业,毕业后虽然没进大厂,但也在大城市找了份不错的工作。
抛弃大好的前途,回到这个小城市,不可惜吗?
易诚仰起头,像是在观察火锅店的招牌,又像是在思索。
常乐重新打开菜单,说:“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我就是随便问问。”
“不,我只是在想,该怎么回答。”
易诚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她。
“这要从我大四那年说起。”
大四下学期,易诚收到了一家科技公司的offer,易志刚很高兴,决定把多年的积蓄取出来,给易诚买辆车。
他四处打听该买什么车好,结果,有个所谓的朋友盯上了他这笔钱,跟一个玉石贩子合伙设了个局,诱骗他拿出所有积蓄,买了块玉石。
“十六万八,就买了块石头。”易诚摇摇头,笑容苦涩,“我听到这事都崩溃了,让他赶紧去报警,他却像走火入魔了一样,跟我说这块石头里能开出什么祖母绿。到时候不仅能给我买辆好车,还能全款买套房,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常乐:好熟悉剧情啊……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想起玉石店老板曾跟她讲过的故事:有个男人,买了块石头,切出来只有一点点玉,他出门后,就一头栽倒在地上……
故事的主角,竟是易叔叔!
“这是他第一次发病。幸好送医及时,才抢救了回来。”
“那后来呢?那个骗子抓住了吗?”
易诚点点头:“我从学校赶回来,一边在医院照顾他,一边搜集证据报警,大概过了半年,案子才结束,追回了小十万。剩下的都被骗子们挥霍了。”
常乐长吁一口气:“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想想她自己,还有一万的工资,不知道何时能追回来呢。
易诚继续说:“一开始,我请了个护工照顾他,每天做饭、帮他擦洗、带他去做康复治疗,每个月四千,治疗加医药费三千多。说实话,光靠我的实习工资,不太够……就这么熬了几个月,眼看我就要转正了,家里突然传来消息,说我爸又发病了。”
常乐心头仿佛有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有点后悔,不该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时候,聊起这么沉重的话题。
“所以,我就辞职了。”易诚耸耸肩,脸上的表情很平静,“一方面是为了省掉护工的费用,另一方面,我也很自责。我常常在想,如果我一毕业就回来照顾他,也许他就不会二次发病了。如果我平时对他多点关心,也许他就不会被骗钱了。”
“你别这么想……”常乐没经历过这种事,不知道该怎么开导他,只能尽力安慰,“我觉得,易叔叔肯定不想耽误你的前程。”
“我也纠结过,一边是工作,一边是亲人,到底该怎么选?”
某个深夜,易诚忽然惊醒。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起,已经被这个残酷的社会异化了。
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世界上最爱他的人,现在身患重病,也许所剩时日不多,而他居然还在权衡利弊、计较得失。
他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冷血?
工作有那么重要吗?前途有那么重要吗?
他还年轻,人生路还很长,为什么不能空出这几年,陪父亲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