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娟斜飞来一记眼刀。
常建民立刻噤声。
林文娟调整好笑容,看向常乐,嘴上说着:“就听我的,明天让你爸去。你在家好好歇着,我放你一天假。”
心里想的却是:北湖区老年大学估计已经把她们母女拉黑名单了,要是再把南港区得罪了,明年她还有学上吗?
常乐闷闷不乐地“哦”了一声,过了会儿,又说:“妈,以后你们学校还有什么亲子活动,一定要让我去。我还想让你给我洗脚呢。”
“给、你、洗、脚?”林文娟怀疑自己听错了。
“对啊,就像高中那样。”常乐喜滋滋地说。
高一那年,学校搞了一场感恩教育的活动,不知从哪儿请了位专家,开展了一场声泪俱下的演讲,然后,所有学生都要家长磕头、洗脚,家长还得配合着流几滴眼泪……
时隔多年,常乐回忆起这场大型表演艺术,依旧尴尬得脚趾抠地。
但是,如果身份互换,她不仅不尴尬,还会得意洋洋地拍视频发朋友圈,并配文:“妈妈终于长大了,知道心疼我了。[感恩][爱心][飞吻]”
她陷入美好的憧憬之中:“除了洗脚,还可以给我揉揉肩、捶捶背,至于磕头就免了,我还不习惯——”
话未说完,林文娟就飞来一记爆栗,并发出一声爆吼:
“我磕你马了个巴子!”
常乐捂着后脑勺,痛得龇牙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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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近,小区大门早早地贴上了对联,沿途的香樟树上都挂上了红灯笼,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学期结束,林文娟不用再早出晚归去上学,但她又闲不住,所以放假的第二天,她就拉上了常乐去超市买年货。
过年期间,超市的人口密度堪比早高峰的地铁。母女俩推着购物车艰难前行,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终于把年货买齐。
她们又开车去附近的花鸟市场,挑选几盆开得正艳的杜鹃和水仙,连同刚刚买的几大袋年货,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后备箱里。
老城区道路本就狭窄,行人和电瓶车见缝插针,路边各种乱停乱放,更是加剧了拥堵。
从花鸟市场出来,短短一段路,小车走走停停,蠕动了二十分钟,才挤了出来。
主干道也没好到哪儿去。大家都在龟速行驶,偏偏前面有辆小白车,像泥鳅一样窜来窜去,强行加塞,又不打灯,一公里的路变道了四五次。
常乐几次想骂脏话,又碍于林文娟在旁边,只能在心里默默地骂了句傻吊。
下一秒,就听到“咚”的一声闷响,小白车在变道时被后面一辆越野车给撞了。后面所有的车都被迫停了下来。
常乐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
林文娟也挺高兴:“这傻子终于遭报应了,哈哈哈!”
小白车的主驾上下来一个中年男人,留着小平头,梗着脖子,一脸凶相,看上去不是个善茬。
越野车上下来一对男女,都穿着油光锃亮的貂皮大衣,看模样也不好惹。
战火一触即发。
常乐急忙降下车窗,探出脑袋,伸长脖子,恨不得下车近距离观战。
“你还挺爱凑热闹。”林文娟瞥她一眼,也降下了车窗,“他们在吵什么?”
常乐兴高采烈地说:“现在是互喷脏话环节。”
小平头情绪激动,脖子涨得通红,唾沫星子都喷到貂男的脸上了。
貂女也不甘示弱,涂得猩红的指甲戳着小平头的脑袋,一顿点穴加狮吼。
后面的车不耐烦地按起了喇叭。
渐渐地,喇叭声越来越大,此起彼伏,持续不断。
在一片嘈杂中,常乐隐隐听到一缕细细的二胡声,声音清亮,节奏欢快,仿佛在为这场大战配BGM。
她还以为自己连着参加两场晚会,被折磨得出现了幻听。
但林文娟也听到了。她将脑袋探出窗外,东张西望,自言自语道:“我怎么听到有人在拉二胡?”
常乐环视一圈,发现二胡声是从前面的城隍庙飘来的。这座庙历史悠久,在本市颇有名气。红墙古朴,石门厚重,香客们络绎不绝。
红墙根下坐了一排老头,有的银发白须、仙风道骨,有的戴墨镜、穿马褂,估计都是算命的。
在这排老头中,有个年轻人格外抢眼。
他穿一身黑色大衣,端坐在凳子上拉着二胡,旁边还立着一个易拉宝,上面的文字常乐看不清,只看到底下有个硕大的二维码。
“是不是那个人?”常乐捅捅林文娟。
林文娟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眯起眼睛,轻轻地“咦”了一声。
常乐也发出同样的疑惑:“有点眼熟……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林文娟不太确定:“好像是……我的二胡老师。”
“哦,对对对!”常乐记起来了,那个钟大师。
上次见他,他还穿着喜庆的红色长衫,这次的装扮就日常且成熟稳重多了。
不过,此情此景,让常乐不得不往那方面联想——
“你的老师在要饭啊?”
林文娟扬起手拍了她一下,“什么叫要饭?这叫卖艺,跟那些在路边弹吉他唱歌的人一样,都是街头艺术家,懂不懂?”
常乐啧了一声。
在街头弹吉他,听上去还挺浪漫,有种流浪歌手的气质。在庙门口拉二胡,看上去就很命苦,有种瞎子阿炳的遗风。
常乐怂恿她:“你不下去打个招呼?”
“打什么打?赶紧走。”林文娟升起车窗,生怕被对方看见,“给他留点面子吧。”
常乐指了指他旁边的易拉宝,“上面有付款码,你要不给他捐点?”
林文娟想了想,稍稍降下车窗,举起手机,放大屏幕。
只可惜,离得太远,扫不出来。
庙门口人来人往,一波又一波路人被二胡声吸引过来,围成半圈,挡住了易拉宝,也遮住了钟老师的身影。
只剩下欢快的二胡声,在马路上飘荡,与喇叭声形成了奇妙的共振。
交警来得很快,肇事车辆被挪到路边,道路终于通畅了。
常乐轻踩油门,缓缓前行。
经过小平头时,她还扬起下巴,冲他咧嘴一笑,满满的嘲讽意味。
小车驶过城隍庙,林文娟还在频频回头,嘀咕道:“好歹是个搞艺术的,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学校是不是拖欠老师的工资啊?真是过分。”
常乐安慰她:“妈,往好处想,学二胡的就业面还挺广。等以后你没钱了,还可以上大街上要饭。”
林文娟面无表情,扬起手,甩出一记爆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