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斑驳,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小心翼翼望着她。
不畏惧阳光的幽灵。
“林却。”
蒲扇顿了下,林却缓缓看向她。
一步,两步;
两人之间距离逐渐缩短,鹿聆低头,发现自己的影子正一点点被她的影子蚕食,在被完全吞并前的刹那,鹿聆起身,向后退了一步。
重合的影子分开。
“我的眼镜。”
林却瞥了一眼,没有接,笑了下:“很可爱。”
鹿聆微微蹙眉,戴上了眼镜。
林却微笑,漂亮的人假笑也漂亮:“好看。”
——假话。
林却对她身上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兴趣。
鹿聆摘下眼镜,重新望向前方,槐树的模样模糊。
戴上眼镜,枝叶间的光影都清晰可见。
她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喜地看向林却:“我为什么要戴眼镜?”
林却蹙眉,鹿聆眸光雀跃:“为什么我是近视,你们不是?”
她指向槐树,继续说:“为什么我看它的‘模糊’是‘模糊’,你们看那颗树的‘清晰’就是‘清晰’?为什么你们的‘正常’就是‘正常’?”
“有没有可能,我才是‘正常’的?”
少女们安静了,不远处的搓麻声也变得遥远。
其中一个声音说道:“你戴眼镜前和我们也是一样的啊……呦呦你怎么了?”
鹿聆无视她看怪物一样的眼神,余光瞥过林却,反问道:最开始呢?我们还是婴儿的时候,你还有关于这棵树的记忆吗?我已经不记得了,显然你也是没有的,那你凭什么肯定我和你们是一样的呢?”
“难道你记得?”
“我也不记得。”
鹿聆眸光灼灼:“我们都已经不记得了。”
“那说不定,”鹿聆望向林却,“在最开始的时候,‘模糊’才是‘正常’,清晰是一种病……病?”
林却终于开口,接道:“病变。”
“对,病变!”鹿聆雀跃地点头,“林却——”
“但在这个假设成立的情况下,”林却双手抱在胸前,眼睛半眯望着她,“世界上至少一半人都是病人。”
她想到了什么,垂眸补充了一句:“剩下的一半也不见得是正常。”
鹿聆没有回答,她望着林却。
林却站在阳光下,白的带着一丝病气,如游走白昼下的怨鬼。
她也已经记不清这场辩论最后的结果是什么了。
那天之后的第二天,她便和鹿晔女士从成华搬到临市。
而现在,十二年后,二十四岁的鹿聆再次回到成华,坐在了熟悉又遥远地铁的二号线上。
“嗡嗡——”
鹿聆掏出手机:【母上:见到你小沈姐姐了吗?什么时候开始上班?】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小沈姐姐其名沈昱初,林却的姐姐。
不过说来也奇怪,在鹿聆模糊的记忆中,林却几乎从不喊沈昱初“姐姐”,偶尔几次,她似乎听到沈昱初撒娇一样喊林却“姐姐”。
奇怪的两个人。
回到现在,鹿聆仍然不知道鹿晔女士那样骄傲的人,是如何同沈昱初或者林却开口,鹿晔女士一开始还会转移话题,到后面干脆装听不到,语气坚定地说:“你不能再继续在家虚度光阴了。”
最后,她把鹿聆连人带吉他塞进高铁站的时候,留下一句“工作给你安排好了,老老实实干去吧!”后,转身就走,走的坚决。
而这份安排好的工作是艺人助理。
十二年,时间改变了太多,却也符合逻辑规律——比如林却成为了大明星。
她从小漂亮的不似真人。
二十岁出道,凭借名导名作中的一个镜头,美进了娱乐圈。
曾有高赞帖子评价林却,如果她在那一个镜头之后销声匿迹,或者公布讣告,那她将会是所有人的白月光朱砂痣心头血。
没死成的林却在业内可谓是声名狼藉。
但每年的商业价值盘点榜单,她又总是在榜首。
而她呢?
这十二年,鹿聆正常的上学,毕业,组建过两个乐队,参加过音乐节,也在平台上发布过单曲,但最终还是被狠狠拍进了失业的浪潮里。
面试的过程鹿聆已经记不清了,反正她这一趟只是走个过场。
唯一记着的是,面试官如数家珍地向她“科普”着关于林却的各种习惯。
全世界都围绕林却旋转。
林却是世界中心,她是宇宙意义。
而现在,暴雨过后的天空湛蓝如宝石,阳光和仍然带着潮气的风顺着窗户缝隙溜了进去,鹿聆打了一个寒战,她彻底清醒了过来,望向身侧——
世界中心安静躺在她身边。
没什么缘由的,她望着林却,长大了林却是小时候的等比例放大版,真人比屏幕里更要美的惊魂动魄。
她忽然记起了那场辩论的结尾——
“……假设成立与否,最终都能说明:我是很特别存在——不是吗?”
林却愣了一瞬,随即又淡淡道:“世界上也有很多人和你一样。”
“那我们都很特别。”
快乐对十岁的鹿聆来讲无比简单——林却进入了她的话题,她便可以雀跃整个夏天。
至于是否意见一致,并不重要。
她甚至为她们相反的观点而兴奋的战栗。
而时间证明,24岁的鹿聆没什么特别。
眼镜度数也不会在十八岁停止上涨。
鹿聆摩挲着脖颈上的皮肤,望着这个从小被她在心里腹诽了无数次的不是人的人——
“呵……”
“你怎么还真的不是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