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大师兄,醒醒。”
梦里的风雪因为这来自外界的声音,兀自消散。
游无晓缓缓睁开眼睛坐起来,这才发觉自己在梦中时一直皱着眉,此刻又缓缓松开。
孙随拎着一个食盒,盒里放着的是已经煎好的药。
“那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也不知道为什么还不回来。”
游无晓听见孙随小声抱怨。
孙随平日里不是个话多的人,一向只在乎“吃”这一件事情。
能让他这样开口吐槽,可见外面的天色已经很晚了。
游无晓拍了拍小师弟的头:
“今天让你跑了好几趟,是不是累了?去睡吧,这里有我看着。”
确实,按理说,就算东西再多,金岁玉岁在傍晚的时候也该回来了。
而这会儿窗外天色暗蓝一片,已然很晚,是不适宜再走夜路的。
他们就算回来,也该到明天一早了。
对于大师兄的话,孙随向来是无有不应的,大师兄叫他去睡觉,他自然乖乖地就回了自己的饕餮院,熄灯去睡。
游无晓则肩负着喂药的重任,端着一碗苦到要死的黑药到了榻边,效仿白日里喂落长明喝粥的方式,直接分三四次将药灌了进去。
这回落长明呛着咳嗽了两声,但到底将药全都咽了下去。
游无晓手上撤回药碗的一瞬间,腰上又被一双手环住,连着跟白日里环住的位置都是一样的。
他禁不住想,这人清醒的时候又狂又傲,好似谁近一下他的身,谁就必须要死似的。
怎么偏病着的时候,这么粘人。
游无晓照白日的惯例,依旧伸手去扒开他,却没注意到揽着他腰的人什么时候已经醒了。
“游无晓?”
游无晓动作一顿,干脆破罐子破摔不动了,准备任由眼前这人清醒过来以后气急败坏,看这人如何气得跳脚。
“游、无、晓……无晓。”
落长明的声音还哑着,几个字叫他用南音喊的黏黏腻腻,甚至好像带了点缠绵的味道,饶是游无晓也受不住,觉得害臊。
游无晓忍着想揍人的冲动,伸手准备拎着后衣领,一把将这位大公子丢到一边,结果他手都放到领子上了,才发现怀里这人压根没清醒。
他松开领子,单手握着落长明的下巴,强行让人把头抬起来。
“落长明,看清楚我是谁,松手。”
落长明才喝了药,脸上的彤红就已经退了一点,变成了淡淡的霞色。
他眼睛有点发昏,却能分清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游无晓。
他的头也很昏沉,发昏到分不清自己到底干了些什么,又说了些什么。
“游无晓……你为什么叫无晓,为什么为你起名字的人,希望你什么都不知道?”
游无晓的半张侧脸隐藏在阴影之下,一双眼睛在黑暗里亮得可怕,过了好半天才开了口。
“怎么就不能是‘无所不晓’?你这人,在梦里还要编排我。”
落长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不过以为自己确实在梦里,便又重新合上眼睛睡了,却忘了把手收回去。
他的胳膊还在游无晓的腰上环着。
游无晓这次却什么动作也没有,并没有像白日里那样将人强硬地扯下来,反而头一回纵着他,单手轻轻拍着他布满旧伤的背,像小时候纵着孙随和阿雪。
“我还只当你被家里人宠成什么似的,怎么也这么狼狈。”
他伸手帮落长明掖好被子,就这么人抵着人平躺依偎着,就着将熄的炉火,都睡着了。
翌日清晨。
炉火里的火苗已经熄了,室内多少还有些冷。
落长明缩在被窝里不肯出去,只当还在高崖酒家的“天”字号里,等着室内开始送暖的时候,继而朝怀里的东西拱了一拱。
这才突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正抱着个暖洋洋的物件。
他上手捏了捏。
什么东西?
“早。”
头顶上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落长明突然打了个激灵,浑身刹那不动弹了,眼睛里只待看清怀里“东西”的时候,一对胳膊僵硬地撤了下来,朝榻里起码挪出去三尺远。
榻外侧,游无晓正盯着他看,双目里清明一片,没有一丝丝迷茫,不知已经醒了多久。
他怕落长明这么折腾一番再病了,扬手把自己身上的被子掀了过去,自己则下榻整理衣襟。
落长明受凉咳嗽了两声:
“你昨晚怎么不扒开我?!”
虽说他昨日里脑袋是糊的,可也不是一点事情都不记得。
落长明揽过被子朝头上一蒙,面目静悄悄狰狞。
正是因为记得,这时才愈发痛苦。
偏偏游无晓这人满肚子坏水,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某人昨晚手劲儿大的跟牛似的。”
游无晓平静看着他的做派,心想都是俩大老爷们儿,他又不是个小姑娘,至于这么尴尬么?
落长明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
闷声道:“别以为这样就能两清,该打的架还是得打。”
他这话说完以后,过了半晌也没能等到回应,于是从被窝里冒出个头一看,游无晓正拎着他那把破绷带剑朝外走。
不一会儿,小院里就想起一阵长剑破风的声音。
窗外人练剑的声音有节有奏,有疾有缓,不一会儿就听得人重新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