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人。
有端着铜盆换水的、有往进不断送着汤药的,还有不少郎中背着药箱站在檐下双手揣袖聊天儿,一声一声的声音很低,平常人其实并听不清在聊些什么。
偏游无晓是个习武人,耳朵不用太费力就自发听去了一些东西。
“王太爷怕是捱不过开春儿了。”
“嘘!老兄慎言……”
“你说都这种情况了,还叫我们来有什么用?不如去求一求‘叶一手’。”
“咦,你没听说吗?请了,请了呀。”
无数的谈话声夹杂着不少人凌乱的脚步声,游无晓的耳朵感觉不大妙,于是收敛了一些感官,并不再去细听这些声音。
他微微朝孙随站的方向侧过脑袋,正打算把药随便交给谁往进一送,人命保住,这次的事就算了了。
谁知道檐下有个郎中的眼睛活像淬了决明子,一眼就看见他俩就喊:“诶!叶一手的门下!今日就是药用的最后期限了!这俩小子准是叶一手的门下!”
有几个郎中一听这还得了,连忙迈下台阶直奔着游无晓和孙随就去。
快走快走。
叶一手他们见不着,他老人家的门下他们还不能瞻仰一下儿吗?
很遗憾,答案是不能。
几位郎中还没来得及冲过来,房内早有人推开门率先冲了进来,一把拽住游无晓就要往里走。
游无晓心想光拽他一个人有什么用,救命药在他师弟身上。
于是自己则一把拽住孙随,一个连带一个猴子捞月式儿的进了屋,合了门,再绕半扇小屏风,方见着了地上跪着的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一对正中年的夫妇、以及一对还年轻的夫妇。
他状似不经意轻瞥一眼那对上了年纪的夫妇,心想这人的年纪应当与那王乡绅对得上,怎么看也不像是重病要去鬼门关的样子。
又眼睛稍一转,看向榻帘正遮垂的榻,榻上躺的是什么人?
榻上躺着的也许才是真正的王乡绅。
那地上这对上了年纪的夫妇又是什么人?
难道是王乡绅的血缘兄弟?
这么正想着,跟着他们混进来的那个女侍就放轻了脚步走过去,一双纤巧玉手利落将榻帘用绳子挽起半段,抬手轻招他们过去。
“过来呀。”
屋里所有人做事说话都轻轻、轻轻的,仿佛致力于怎样比一根蜂鸟的羽毛还要轻,仿佛只怕惊着什么似的。
这弄的游无晓和孙随也不敢有什么太大的动静,几乎用了三四成内力压着脚步,几乎是无声走了过去。
孙随朝榻上看了一眼,立刻不着痕迹垂下了眼。
游无晓朝榻上看了一眼,面不改色从孙随的衣裳侧口袋里掏出一只瓷瓶,迅速倒出一管药粉塞进王乡绅的嘴里,又端起身侧一个侍奉小厮手里的水碗,俯身送到王乡绅的嘴边一点一点灌下去。
没过几秒,王乡绅褶皱的眼皮开始颤动。
动、动、诶醒!
游无晓见状手腕一转,即刻撤了水碗起身,又将那碗转还在小厮的端盘里。
榻上没了气息的人开始呼吸,孙随又忍不住抬眼看去,只见王乡绅露出在被衾外褶皱,正如同说书人口中那吃人老树妖的皮肤一样开始滑动舒展,停止的脉搏开始鲜活跳动,似乎就连那皮肤上浅淡的老人斑和尸斑都更浅淡了一些。
他悄悄咽了口口水。
游无晓大概也没想到,被他们几个小辈整天里吐槽来吐槽去的叶老,意料之外是有那么几把刷子。
竟然可以起死回生。
“嗬,嗬。”
王乡绅喉咙里发出一阵异响,微凸出来的死鱼一样干涸的眼珠动了动,先看见了站的比较靠后的孙随,幽幽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又转向年岁较大的游无晓。
他像是一只妖怪刚学会怎么说人话一样,断断续续道:
“你,师弟,呵呵,可真小啊。”
游无晓应声说:“是,小了也烦人。既然药送到了,我们就先走了,告辞。”
他二话不说就要带着孙随走,结果王乡绅的喉咙奇迹般灵活了起来。
“已经午后了,当,当心夜里风雪蹉跎,不如,不如住上一夜,换洗换洗,明日再走吧。”
“不了,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叶老那边正研究新药,手边一时并没有得力的人,临走时正叮嘱我们早去早回才行,我们做小辈的不敢忤逆。”
“呵呵,那乘马车吧,老朽叫他们去安排马车。”
“马车太慢了,若您肯割爱,不如赠我们两匹马儿吧。”
王乡绅对救命恩人叶老的门下,那可谓无有不应的,他立刻动动手指招来床头那女侍,叫她去负责安排马匹。
游无晓则一刻也不想耽搁,转身带着孙随走了出去。
这次他叫孙随走在他前面,时时刻刻都看得着,即便后来已经走到正门马路牙子前蹲着等马,他也一定要叫孙随蹲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孙随乖乖蹲在师兄身边,仰头去看大门上,发现那里空着的地方也早已经贴上夜游神了。
他瞧着那门上的夜游神画像瞧了好一会儿,不禁走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