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她探向袖子,心里一窒,那里空空如也,那柄短剑她没有带回来,而是留在了白虎身上。
秦遇扭头,发现来人正是七皇子秦沅蹊,弓着腰看着自己手中的箭矢。这倒也不怪秦遇疏忽,光是在剧痛中保持意识就已经很费力了,没有注意到有人悄悄进了自己的营帐。
“看什么看?”秦遇气得翻了个白眼,将箭矢收回袖中,就是不让秦沅蹊看。“不知道进别人营帐要先通报一声?”
“营帐周围一个人没有,我找谁通报?”秦沅蹊回怼。他一抬眼,就注意到秦遇渗了满头的汗,估计是受了不小的伤,可她却什么都没有同他说,他便只好自己问道:“你受伤了?”
秦遇朝他挑了挑眉,不答,转而问道:“你该听闻的不该是我夺下银铃,拿下头奖?我这么厉害,是不是比你身边的那些守卫都强?考不考虑聘用我一下?”她的脸上带着自豪,一副得意洋洋、邀功的模样。
拿了头奖,自然是好的,只是被白虎伤到了,那必然伤的不轻,不值得。秦沅蹊并不想滋长秦遇这样拿命换名的心理,故意不理睬秦遇的邀功,也不理睬她的打趣。他从袖中取出一个鹤纹瓷瓶,搁置到一旁的桌上。“我已经派人去找了御医,不多时就能到,我身上有金疮药,你可以先用着。”
秦遇没有听到预想中的夸赞,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且对面人没有正面回答是否聘用她的事情,让她心下更烦,只是这件事不能步步紧逼,免得让自己失了身份,只好先暂时作罢,以后找机会再说。反正秦沅蹊这个人,她一定要跟住的,她必须要入宫看看。
秦遇兀自取了瓶子,连句“谢谢”也不想同秦沅蹊道,甚至还开始赶人:“我要上药了,你自己自觉点,走吧。”秦遇一面说一面赶忙移步到屏风后处理,再不上药,她真的要痛死了。用手拨开左臂上的衣服,因为刚刚没有妥善处理,布料又与血肉纠缠在一起,每掀起一片布料,就有血与肉一并粘连而出,她目光沉沉,一点一点将药洒上去,这药粉初触皮肤,仿若冰块,随即又变得像一块火炭,再然后冷热交替,疼得秦遇“啧”了一声。
痛到极处,药瓶跌落,秦遇倚着几案,脖间汗如雨下,新换上的干净衣衫又从内里洇出一片深色水痕。她的指节紧抓着案边,泛起一片惨白之色,她明显的感觉到左臂的肉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紧锣密鼓的跳动着,牵动着她身体的其他部分也在微微的痉挛。喉间溜出一丝痛呼,接着是秦遇再也抑制不住的喘气声,痛,太痛了。
不对,不对,她以往被畜生抓伤过,并未有这般强烈的反应。白虎异常的猩红眸色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那白虎绝对有问题!这边没想完,痛感再次爬上大脑,秦遇一把捏紧空了的金疮药瓶,泄愤似地狠狠一扔。
药瓶击中厚重的白色营帘,然后落到地上,秦遇发现自己连瓶子落地的声音都听不清了。
这是给人用的药吗?秦遇骂了一声,却在下一秒忘了刚刚骂了什么,脑袋空茫茫。
正忍耐间,耳边传来丝丝缕缕衣物摩挲声,秦遇猛抬头,发现屏风上有一道模糊人影。挺若青松,宽大身影投到屏风上后,更显得气势沉沉,并带着的王室皇子的威压与身处高位的清寒。
他刚刚一直在这里!那岂不是听到了刚刚她发出来的动静。
秦遇自己尚且嫌弃的声响被他人听了去,顿时羞恼万分,心头火也更胜,撑着几案的一边起来赶人,却不料案腿“嘎吱”响了两声后,竟猛地折断,案板内翻,一块漆黑木板直朝她的脑门上撞,她本就疼得头昏眼花,避之不及,“咚——”的一声闷响,秦遇觉得头上一震,被砸得七荤八素,再也分辨不了疼的是头还是手,眼前一黑,即便努力抓着意识不放,还是逐渐失了意识,如同海面上的小船渐渐覆入海底。
失去意识的最后时刻,屏风前身影突动,剧烈摆动的衣角是那人无法掩藏的焦急。
营帐中,正办着晚间酒宴,因为今天有人顺利打下白虎,结束狩猎争斗,而办得尤其隆重了些。
高挂的流苏随着喧闹的人声晃荡,能将人眼看花的五颜六色绽放在这一方洁白的营帐内。环肥燕瘦,莺歌燕舞,七彩的绸缎从舞女的臂间落到铺着白锦的桌位上,上面残存的香气沁人心脾。一舞过后,不免有人心中一抹残香相绕,但紧接着,丝竹声响,绕梁三日,将宴会本就高昂的氛围推向了另一个高潮,人们逐渐忘却了先前身姿妖娆的舞女,投入到了一个接一个、仿佛永远不会停歇的宴会表演中。
席位上多是些年轻的官僚子弟,他们的父辈或是祖辈辈陪着皇帝,在本营的帐中。离了长辈的约束,他们玩的更自由了些,这里最大的人是七殿下,年龄和他们也差不多是相仿的,估摸着腹中没有什么歪斜教条,不会对他们的有什么要求和约束。
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段时间后,他们发现这个七殿下当真是个上道之人,什么也不管,只是孤身坐在那最高席位上,一人独饮,周身漫着寒意,偶尔吩咐下人传菜添酒。这样一来,他们更加放开了,本来还只是坐在席位上互相攀谈,酒喝得多了,脑袋发热,有些坐不住的竟是直接走到了别人的席位上,对酒划拳,你推我搡,喧闹声能将这几指厚的帐顶掀翻。
偶尔有人依旧谨慎的看着高坐着的那位主儿,发现他像是瞎了聋了一般,明明将一室的混乱尽收眼底,却只是俯视着。
他眼帘低垂,目光沉沉,那双琥珀色的眼中是一片浓厚愁情。
觥筹交错间,一个身披靛蓝色右衽长袍、蹬着黑色圆头履的的公子穿过层层交叠人影,来给秦沅蹊请酒,他弓腰抬臂,举起酒杯,恭维道:“殿下,不少人都见过您手下有个极厉害的女子,只身斗猛虎,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杀死了那老虎,取走了银铃,这等神人,为何不在席位上?”
说着,眼珠左右滚了两阵,仿佛真的极力搜寻着那女子。
秦沅蹊身居高位,即便是垂着眸,也能将这人轻浮不堪的面容尽收眼底。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悦之情,再次抬眸看向这人时,眼中寒意凛凛。
众人听闻,也纷纷想起了这号人物,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就在此时,一位衣着华丽、头束羽冠的公子赶在秦沅蹊回答前附和道:“是啊,那女子勇气过人,这么多人里偏偏被她夺得了头筹!只是当时周围白虎身边围了那么多人,都没有动手,偏偏让那女子得了机会,上前了结白虎,那人身手不凡,运气更是好哇!”
最后的那个“好”字,被这人咬的尤其的重。再蠢笨的人听到这话,都能意识到这人话里有话。表面上是在夸今日的第一名,实际上是在质疑,质疑为何这么多人,偏偏让一个纤瘦女子赢了头筹。
有些人认出了这话中有话的人是叶府的长公子叶孛,平时是个骄傲自大、目中无人的风流户。他之所以敢当众质疑皇子手下的人,一方面是仗着自己近年在朝堂上的爹,另一方面,则是这个皇子是罪妃之后,自出生起便低人一等,听说这七殿下是在冷宫出生的,随着生母生活,后来生母死了,才从冷宫里接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