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二天回到春风楼的时候,心情和今天天气一样差。
阴雨连绵。
昨天我唯一的收获,大概就是下山发现轿夫已经离开,我不得不抱着琴走回城里之时,打鹿而去的男人出现,懂事地将琴接过,邀我上马,避免我一人孤苦伶仃站在山下,由其他夫人小姐耻笑。
如果真发生这一幕,我想,我之后无法再维持以往虚假的模样。
我会跌落尘埃,比路边的狗还要不如。
还好,令人难堪的一幕并没有发生。
轿外阴雨连绵,我端坐于马车,掀起轿帘,看雨水溅落地面,染污行人裙摆。
可惜,我的心情依旧不好:现在坐在马车中,是我昨日唯一收获。
我受如此久的冻,抱着沉重的琴爬上山头,结果就换来今天坐上马车回春风楼。
哈,多可悲。
我现在的表情应该不算好,下意识地,我关上轿帘,免得被其他人看见。
再想办法吧。
我收拾好面上疲惫,赶在回到春风楼之前,恢复如初。
琴依旧重,但此时身边并没有帮手,我不得不抱着琴,将没有温度的暖炉串在手腕,艰难往门里走。
“柳娘回来了!”
不知是谁吆喝一声,将我吓一跳。
我将琴抱紧,狐疑抬起头,先四处打量:周围并没有打手,应该不是要将我绑了去。
紧接着,欢喜的声音传来。
“哎哟,我的乖女儿,你这是去哪里了?”穿着深蓝锦缎、簪大红牡丹,梳着堕马髻的妈妈,浓妆艳抹,扭着腰朝着我跑过来。
她亲热地朝我张开手,为我拂去面上一点雨水。
“瞧瞧这可怜见的,头发都淋湿了。你也是,一整晚不回家,妈妈都快要担心死了。”她说着,不忘扭头,手里挥舞着手绢怒骂:“倩儿,你干什么吃的?怎么能让柳娘抱琴呢?快滚出来!!”
我双眼缓缓放空。
倩儿低着头,小跑出现在我面前。
她缩着脖子,肩膀内扣,不敢说一句话,接过我手里的琴,安静站在旁边。
……莫不是我被自己逼疯了?
怎么大白天,开始做梦。
我沉默地站在原地,不知道他们究竟闹哪一出。
是要把我卖给谁吗?
是的话,其实也不必如此。
以我如今情形,只要不是被卖去当船|妓、军|妓,一年不到浑身染病被埋在野外,去哪里,我都可以接受。
卖去娼|妓馆的话,她们不需如此讨好奉承。
头发一抓,棍子要么朝着脖子后面打、要么朝着腿上打,总有方法把我带过去。
何必这么热切?
我安安静静站着,一句话也不说。
妈妈笑盈盈的,她拉着我的手往屋子里走:“瞧瞧,手怎么这么冷?快些进屋子,我给你叫点热水来……哦,对了,瞧瞧我的记性。”她笑着,从其他人手里接过来一碗汤,递给我,“来,熬了许久的参汤,驱驱寒,莫要感冒。”
我接过。
不大的碗中,一只成色算不上好的人参,静静躺在碗底。
真是参汤。
我端着碗,并没有喝:“有什么事情,妈妈就直说吧。”
“瞧你这丫头说得什么话,妈妈养了你这么多年,想和你亲近一下也不行吗?”
她挽着我往前,两人一起上楼,回到我的房间。
房门刚推开,热气扑面而来。
屋子里炭火正旺。
我眼睛掠过屋内装潢,瞧见窗户上巴掌大的洞,已经消失不见。褪色窗纱焕然一新,变作当下最时兴的料子。
我后退一步。
“来,参汤喝了,再泡个热水澡。”
浴桶被抬进来,隔着袅袅雾气,我简直看不真切妈妈的脸。
“你先出去。”
“嘿,这丫头,还害羞?”妈妈笑着,用手帕拍我的脸。
强烈脂粉味扑面而来,呛得我大脑有一瞬间空白。
“你身上哪块肉妈妈没有见过?”
她这么说,但还是顺着我的意思,往屋外而去,并且贴心关上房门。
我这才开始收拾自己。
参汤入喉,驱散体内寒气。
我泡入浴桶之中,身体上传来的愉悦感觉,让我意识到,昨天究竟有多么辛苦。
我年龄确实是大了。
靠着浴桶,看着眼前雾气,我开始想刚刚发生的所有奇怪事情。
太反常了。
只有在我一夜能为妈妈挣千金的时候,她才会这么热切地对我。
可现在,我别说几千枚金子。
怕是几枚银子,都不好挣——或许也好挣,只是我不情愿“贱卖”了自己。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的态度太反常。
似乎我在一夜之间,又成为她的摇钱树,能够源源不断地创造收益。
是了,她在讨好我。
可这是为什么?
我不可避免地想到昨晚那个公子哥,不过只是想了想,又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