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万万没想到会见到叶则清。
“你……”
他下意识想坐起来,没想到身体一动也动不了。
她半蹲在他面前,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晃着插着鱼的树枝。“别白费力气了,怎么着你也得再躺几天。”
说着她把手里的鱼送进他嘴里,“醒过来最好吃点东西,没别的了,吃点我的鱼吧。”
无名被迫含住鱼头,然后……吐了。
什么东西,居然这么难吃,他睁大眼睛难以置信。
“不对啊,这可是我新烤出来的,我刚尝过的。”
她撕了一片放进嘴里,觉得味道很正常,可瞧他的表情,就知道盐肯定又放多了。
“叶大人怎么在这,我不是,不是已经……”无名见她低着头不说话,等不及开口问道。
她把树杈随意插在地上,“哦,我救了你啊。”
接着像是知道他接下来会问什么,接着解释说:“我只是受人之托而已,受谁之托你就不用知道了。”
无名被她的话一噎,只得咽下想问出的话,“那,大帅他……”
“死了。”
她回答得很干脆。
“什么!”他眼里的震惊满得快溢出了,这比他听到任何一个人的死讯都要惊骇。大帅他,如此强大,怎么会……
“不过你不用担心,镜心魔已经下去找他了。要是袁天罡走得不快,说不定还能在奈何桥上相遇呢。”
无名根本没听进去她的话,脑子里面混乱如麻。
“他都要杀你了,你还这么在乎他。要不是我用了秘法,保住你的命,这会子说不定都喝孟婆汤了。”
无名仰躺在地上,望向天空,语气满是沧桑。
“你不懂,他从小把我养大,我敬他如师如父。哪怕他更喜欢李星云,我也不在乎。只要大帅说一句话,我可以为他去死。可是他心中只有李星云,留着我的命也不过是为了他。可笑啊,我跟他明明是一个父亲,可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哥哥……”
他眼眶里慢慢盈满泪水,从眼角滑下。他不想在她的面前如此窘迫,但无奈手臂无力,连遮挡眼睛都做不到。
她好像没看到他眼边的泪珠,沉默着转过身去,面朝一片无际的大海。
“但是,今天我才知道,原来在他心里,我只不过是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我甚至都不知道,该不该恨他。”
他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向她倾诉。
她就坐在一旁默默听着,这时候,并不需要她出声。
等他全都说完了,她也没说什么,而是起身拨弄着火堆。她的侧脸在火光映照下忽明忽暗,添了几分柔和。
“我明白你的心情,我与你经历相似却又不同。我也是由一人带大的,明明其中有诸多利益纠葛,他却倾囊相授。哪怕他已走了很多日子,但不经意间,还是会时时想起他。”
“有些人,无论他对你好与不好,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刻骨铭心。”
“我没有立场去告诉你应该恨他或者原谅他,能做这个决定的只有你自己,可能恨或原谅本身就是一种在乎。”
无名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无从说起。
她微微侧过头,看他呆滞地望着天上,云淡风轻地说:“有件事我觉得你必须要知道,袁天罡的死,与我有关,换句话说他的死是我一手促成的。如果你要报仇,可以随时来找我。”
无名:“……为什么?”
“袁天罡没有与你说过吗,几年前他命镜心魔潜伏在晋王世子身边,最后,亲手杀了他。甚至连我父亲……所以我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必须杀了他。”
“我不想瞒你,也不用瞒你。你叫了他这么多年的师父,无论你怎么选择,我都能明白。只要你有本事,可以随时来报仇。”
无名闭上眼睛,两人就这么保持着一坐一躺的姿势。
直到夕阳西下,远处的霞光染红了半个天空。
柴火早就灭了,只剩下一小堆灰烬,朝上冒着一点点烟雾。
她没开口催促他,只是看着大海,时不时伸出手,感受海风从指尖传过的触感,以及海风带来的咸腥的海水味道。
海鸥在头上盘旋鸣叫着,好像永远不知疲惫。
突然,她听见无名沙哑着声音说:
“如果是以前的我,肯定会与你不死不休。可是如今,我不想这么做,也没力气这么做了。这么多年我为他卖命,背地里做了多少事,可是他那一刀是真没想让我活下去。那一刀,就算我偿还他这些年的恩情吧……他已经将我抛弃,我不想以后的每一天都与他纠缠,我想为自己活一次。”
“那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无名叹口气,“天地之大,我也不知道该去哪。”
“既然如此,不如跟我一起,去燕云看看。”
“燕云?”
说起燕云,她面容一软,语气里总是带着亲昵和熟稔。
“那里有大漠无边,黄沙万里,有青山溪流,小桥人家,同样也有金戈铁马,刀光剑影。那里的和平是用鲜血浇灌出来的,正因如此才更加珍贵。”
“你若是不想去,那就纵马江湖,去看看这大好河山。或行侠仗义,或归隐田园。天地之大,人生在世总要寻一种活法的。”
她没急着催促他,而是耐心等着他的回答。
无名思虑良久,最终下定了决心。
“我决定了,我跟你走。”
“好,我去看看言冰的车找好了没。”
叶则清站起来,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里面还包着什么。她把东西放到他面前,说:
“这是我在地宫前面捡到的,既然是你的东西,应该交给你来处置。还有,我找到你时,你身上有一块石板护着,想来是有人不想你尸身受损,想让你走得体面些。”
无名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用唯一能动的手拾起地上的东西。
是那被踩得粉碎的面具。
他紧紧攥着面具碎片,粗糙的棱角把他的手心划出伤口,渗出鲜红血珠。
最终,他还是松了手。
恰逢一阵强风吹过,面具连同手帕一起,纷纷扬扬飘向四方。
从此以后,他与袁天罡再无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