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流进山间,竹林幽深,静得落叶可闻。
竹屋以前是米团和他爹住的地方,他俩一场兵乱中去世,魂魄走散了,米团为了等他爹便一直待在这里不走,经常被附近的邪祟欺负。苏柚那时正在流亡,见这只小鬼可怜,便帮他驱散了邪祟,还收养了米团这只小鬼住进这里。
竹屋屋子只有两间,大一点的屋子平常用来接待客人、吃饭、读书、写字,顺便也当苏柚的睡觉之处,因为米团平日吃的多,睡觉打呼噜还不老实,所以睡里面小一点的屋子。
月光和竹叶从窗外斑驳到苏柚和萧瑟身上,他俩背对背躺在地面竹席上,中间仿若隔了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
米团的呼噜声在内屋如雷如泣、时高时低响起。
苏柚一直未合眼,转身看着萧瑟的背影,熟悉又陌生。他对萧瑟的印象断断续续,除了的名字、长相,就只剩下一些七零八落的画面。不止是对他,对以前很多的事情都感觉隐隐倬倬,像一块布被剪了好几段。
他记得,萧瑟以前总是紧皱眉头,心事重重,一副别人欠他很多麻将钱的样子。
七年前,宰相府邸,苏柚十四岁拜相,凛然坐于高堂上,淡目疏眉,温和如玉,脸上稚气未消,但他眼神坚定威严,像滚滚怒奔的江水。
按照本朝规定,状元进宫谢恩后,需来至宰相府拜见。
他隔着暗黄的鹤屏望着前来拜谒的萧瑟,傍晚残阳从门口透进来,憧憧身影印在纱帐飞起的仙鹤上,显得清冷孤傲。
萧瑟出生于破落世宦家庭,祖父萧坎是曾拜都督八州军事、骠骑将军、长沙郡公,父亲萧逸做过四征将军,母亲孟青为萧逸妾室,江州秀才、大苍山道士孟夏之女。八岁其父过世,家中人丁稀少无人支撑,便与其母投靠大苍山修道的外祖父孟夏。
苏柚从小在大苍山修道,却不曾听闻有此人。
苏柚道:“新科状元萧瑟,县试、乡试、会试及殿试皆是第一,连中三元,本朝第一人,乃“百年无人望其项背”的人才 ”。
萧瑟道:“苏相过奖,苏相以“无畏天地、无畏鬼神、无畏宗法”为人称道,出使西辽,剑术比试力压西辽第一剑客,游说西辽国军退出边境,不战而胜,才是“百年无人望其项背”第一人。”
林中多疾风,富贵多谀言。自大苍山修道归来,上门拜谒的人门庭若市,溢美之词犹如滔滔江河向他奔来,他自持清高自傲,对此嗤之以鼻、如蒙灰尘。
但这人音色低沉纯正、吐字清晰,虽是恭维之词,却丝毫听不出谄媚之态,反而极尽真诚。
他难得心里有没有丝毫违和之感。
苏柚对萧瑟提出了三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
苏柚问: “你从小在大苍山长大,为何不留在山上安心修道,做个快活神仙?”
萧瑟答:“心怀兴国安邦之志、澄清天下之志。”
第二个问题。
苏柚问:“你是武将世家,为何要走文官之路?”
萧瑟答:“文官治国,武将安邦。如今边境安定,四海升平,更需精进治国利民。”
第三个问题。
苏柚问:“为官之道,当如何?”
萧瑟答:“一入官场如待枷之身,应当时刻进、退、行、止。进于本职之事,退于可退之地,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可不止。”
苏柚望着鹤屏后的影子,沉默不语,却心折首肯。
拜谒在几句简单的寒暄后结束。萧瑟走到门口,突然脚步一顿,侧身面向苏柚,问:“听闻苏相曾在大苍山修道,既已出世,为何又要入世?”
苏柚眼神也跟着顿了一下,对着突如其来的反问有点愕然,半晌,才答:“入世者,方能出世,不则空趣味难持。”
萧瑟隔着鹤屏,身形微晃、踟蹰不前。
苏柚突然道:“慢着。”
然后缓缓从鹤屏后走出,萧瑟一愣,随后拱手行礼,问:“大人可有吩咐?”
苏柚仔细端详了萧瑟,大约十七八岁,浓眉墨眼,五官端正,棱角分明,个子比自己高出一个头。但是只是眉头微锁,目若霜雪,仿佛厌恶世间一切。
他自诩过目不忘,但这个人确实从未在大苍山见过。
苏柚好奇问:“我自小在大苍山修道,各门派之人大抵见过,为何对你没有印象。”
萧瑟道:“我并未真正入山修道,只是常年住在大苍山山脚,时常得外祖父教授剑法。”
苏柚豁然明了,道:“如此。以往三甲都是入翰林院任职,编修文史机要。你既是武将传家,又在习得道家剑术,仅是舞文弄墨甚为可惜,不如进大理寺任寺正,办案查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