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师爷转头斜着杏花眼道:“那倒也是,嗯?什么,是一回都不来,死了人才找你。呸呸呸。”
说着便撑着伞尖手尖脚往前走去。
要是换了七年前,他非把这个县太爷和师爷痛打五十鞭,倒吊在衙门三天警示待政倦事之人。
可惜,虎落平阳被犬欺,好汉也吃眼前亏。
苏柚往里屋道:“米团,研墨。”
米团从内屋跑出来,从屋角矮小的柜子里取出笔墨纸砚,放到苏柚的桌子上。
苏柚拿起毛笔,羊毫已炸得像个扫把,便在清水里沾了沾,又叫米团拿来剪刀,细细修剪。
米团看着好玩,道:“师父,我也想剪。”
苏柚道:“那可不行,我就这一只狼毫笔,被你剪坏了,我又得去拔狼毛重新做。”
米团缺着门牙嘻嘻笑着,道:“那我也要写字。”
说着便盘坐在苏柚对面,拿起一只羊毫笔煞有介事地挥动,然后提起来给苏柚看,道:“师父,你看这个虎字写的好不好。”
苏柚看着这虎字,横眉竖眼、吃呀咧嘴、张牙舞爪,额头青筋微微膨胀,半晌,道:“字,挺好……就是有一股邪气。”
米团垂头,气馁道:“我怎么写都写不好,练了这么久。”
苏柚道:“但是,你很有画符的天赋。”
米团抬头,眼睛亮亮道:“真的?”
苏柚斩钉截铁道:“嗯。绝对是真的。”
所谓鬼画符、鬼画符,就这这么来的吧。
须臾半刻,苏柚又道:“其实嘛,书法无关乎你花了多少时间,若以字数堆砌、堆墨堆笔,每个人都成大家了。先贤以公孙大娘舞剑入书,笔落惊风雨,写的字不是字,是万物的律动,气息的流变,以白云入画,画山按云画,画的山不是山,是山灵之气、寒泉之韵。所以习字,忘好占一,技术占一,自成占一,涵养占一,除污占一,去执占一,剩下几成都是等待。尤以忘好最为重要,一个好字在先,以后都不好了,要忘掉好与不好,忘掉格调、规法,想写的时候就写,不想写的时候便不写,思考、反省、等待,是以成书。”
米团睁着大眼睛望着苏柚,提着笔,一愣一愣地说不出话,半晌道:“虽然听不懂,但我觉得师父好厉害。”
苏柚笑笑道:“这些话不是我说的,是我师父说的。”
米团道:“那师祖一定更厉害。”
苏柚低头不语,望着门外,若有所思。雨后的竹子最妙,适合做竹筒饭,再炒一个雨后笋子,绝妙之极!
想着还要去砍竹子,便催着米团研墨,卷袖下笔,一刻成书。完毕,米团用嘴吹了吹折子,立马送去衙门。
苏柚把毛笔放在清水里洗了洗,道:“不用,让他们自己来取。我们现在去挖竹笋。”
米团把呈报平铺在桌子上,脱了鞋袜。苏柚从屋子角落拿了一只小的竹背篓递给米团,自己背了个大点的竹背篓和镰刀,向竹林深处走去。
京城大理寺后院,阳光斑驳散落八角亭,桃花烂漫倒影秋池,萧瑟独坐亭中,翻阅呈报。
他如漆的长发融入黑衣,眉眼浓烈,面如冠玉,低头看着呈报,整个人透出清冷孤傲的气息。
姑苏发生大案,寡妇被山贼掳走,家人四处搜寻无果,最后在一山洞发现寡妇已与山贼结婚生子,家人随即请杀手杀了寡妇及其子。
樵郡有一和尚,痴恋一良家女子,执意还俗,寺庙住持不肯,多次劝说,和尚嫌烦,便杀了住持,现已将和尚杖毙。
旦州一面店老板因为克扣工资与店小二起了争执,店小二化为厉鬼,杀了面店老板一家五口,呈请大理寺少卿派术士协助处理。
幽州有一伞鬼,雨天出没,吸食人鲜血,至今已死十余人,呈请大理寺少卿派术士协助处理。
萧瑟微微皱眉,手肘支腿,用食指中指抚摸额头。他提笔抬手,一一朱批。
忽一奏折映入眼眸。
青州李家大婚,新婚当夜,新郎李郎被杀死,新娘李小婉被附身,县衙已查明真相,凶手乃一鬼一煞,鬼现已被杀,但不甚让煞逃跑了。
青州居然出现了煞?已十多年不见煞的踪迹了。不过,这个青州县衙能耐挺大,灭杀了鬼,还能打跑煞。
萧瑟盘腿坐直身子,把呈报仔细默读,楷体小字规矩工整,文笔普通却无一废话。
但是,总是觉得哪里有问题,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呈上?!”
萧瑟屏住呼吸,心头一震,喃喃道:“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