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人,”谢晦已注视着他的脸庞,盯着他每一瞬的神情变化,“你把通缉令贴满永州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若我真被乱箭射死在城门口,你怎么赔?你究竟是在意我,还是只是在意我的离开?”
“给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毛病,”说着说着,她忽然冷笑一声,“明明甜枣就够了,你又在给自己加什么苦情的戏份?既给我添麻烦,又给你自己添堵,你真是世间绝无仅有的蠢货。
“今日那梨园里那一出戏就该你去唱,她方唱罢你登场,祸害遗千年,怎么算你也是个《长命男》。”
闻言,李灵濯睫毛轻颤,敛住了眸子,却再也没有吭声。不知到底是恼了,还是真把谢晦已的话听了进去。
谢晦已从没觉得他令自己这样烦躁过,可见他如此,她还是深吸一口气,随后主动牵起他的手,格外认真地说,“下不为例。”
似是不敢相信这是她说出来的话,李灵濯飞快地抬起双眼,眼底掠过一抹诧异,进而被一团晦暗重新填满。
尝到甜头,得寸进尺,贪得无厌,他想要的却不只是这点情愫,那股钝痛逐渐让他呼吸沉重,所以他突然抬起手将谢晦已拥入怀中。
他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也不明白自己骨髓深处,究竟有什么尘封已久的空洞,又是否被蚁虫啃噬得千疮百孔。
他只想用力地将她揉进骨血之中,只限当下,只自私这一瞬间,让她消磨一分心神,滋养他这块腐朽已久的枯木。
“你跟我走,”李灵濯的手依旧在颤抖,“等了你一整天,其实是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谢晦已抬头询问。
李灵濯递给她一条收于袖中的藤紫色遮眼纱,与她身上的雪青色罗裙极为相称。
“你去了便知道了。”
随即,二人共乘一马,在青州城外的原野上疾驰而过。
由于视线被遮挡,谢晦已对周遭环境的感知变得格外敏感,故而死死攥着李灵濯的衣袖。
见状,李灵濯将她抱得更紧了,并温声哄道:“怕什么,我又不会害你。”
“你少害我了?”谢晦已反问道。
李灵濯自知理亏,不敢再回答这个问题。
没过多久,谢晦已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花香。她当即猜透了李灵濯此行的意图,却仍装作茫然不觉。
稳稳落在地上,李灵濯摘去她眼前的布纱,让她瞧见了全貌。
她眼前是一片蜡梅林,花香四溢,正值满开期,嫩黄的花瓣铺在松软的土地上。
并肩而行,两人漫步其中,衣袂翩翩间,卷起一阵芳香。
漫山遍野唯有他们二人,明月清风中,也静得只听得到他们彼此的心跳。
迟疑片刻后,李灵濯拿出了袖子里收着的黄花梨木匣,将盖子缓缓推开。
月光下,数朵镶玉梅花瓣薄如蝉翼,水头若冰,荧光浮动,雕刻工艺极为精湛,细腻得能看见花朵脉络,在月色中近乎澄澈,又以黄金为枝,流动的金光映在美玉间,片片淡黄花瓣仿佛带着冷冽清香,在枝头摇曳生姿。
“瑶台月下疏影斜,与卿共赏岁寒香。”他将这支发簪交到谢晦已的手中。
谢晦已眉目舒展,轻轻抚摸着发簪上的花瓣,随后对李灵濯说道:“什么时候准备的?”
“去山谷那日吩咐下去的,本以为耽搁了时间,没想到正是时候。”
李灵濯抬手拈去了她发丝间的花瓣,拿到她的眼前,双手上下翻转,竟是变出一份地契。
谢晦已惊奇不已,“你竟会变戏法?”
“小把戏。”
李灵濯将地契塞进她的袖中,随后又道:“打理花林需要大量人手,山谷那边获救的流民日后会来这边做工,维持生计应该不成问题。这些事情我都以你的名义办妥了,现在这座山完全属于你。”
末了,他又补了一句,“折子上没有你的名字,这些是你应得的,莫要推辞。”
决定送她这片梅林时,他根本没有料到后面会发生这些事情。她既然不喜欢虚名,不若让这些实事落在她的头上。
拿了地契,谢晦已心里舒坦不少,“李大人替我簪上吧。”
李灵濯眉宇舒展,随后伸出了手。
镶玉团梅金枝簪入鬓,谢晦已仿佛镀上了一层月华,美目流转,耀如春华。
只听她又说道:“这么好的园子,只有你我共赏,怕是有些可惜,日后便对世人开放吧。”
他既然会患得患失,不妨由自己将这段过往搬上明面,由世人见证彼此心意的存在。不计来日如何,只图个当下心安,毕竟这种事情总是相互的。
李灵濯微微一怔,又瞧见她主动牵起了自己的手。
于是,他们携手穿过那片梅林,伴着梅香在月下漫步。
但愿暂成人缱绻,不妨常任月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