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灵濯起身走了过去,刚想去拿地上的馒头,那太监忽然一脚踢翻了饭碗。
一碗掺着沙土的凉粥泼洒在地。
“呀!还敢跟咱家撒泼?你不要命了?”太监尖着嗓子大骂。
李灵濯愣了片刻,随后摇了摇头,“我没有。”
可太监本就是故意找茬,此刻更是毫无顾忌地扯住他的耳朵:“还敢还嘴?小杂种。”
“啪”地一声,巴掌突然落下,李灵濯被打得耳朵嗡嗡作响。
太监犹不解气,上前一步指着他的鼻子咒骂:“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敢对咱家甩脸子?不就是仗着认了个好师父,在御前露过几次面,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等咱家当上了大总管,看你还能耀武扬威几日!”
李灵濯听出他是在指桑骂槐,突然觉得荒谬至极。
“你还敢笑!”太监又怒骂道。
李灵濯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语气诡异地压低:“冷宫的差事不好做吧?你想不想换一份美差?”
“小杂种,你自己都自身难保,还能有什么办法?”
李灵濯掩去杀意,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你知道我是无辜的,我父皇也是知道的,只是碍于情面不好退让。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做,什么前程不是唾手可得?”
斜阳西下,残月初升。
李灵濯看着小太监远去的背影,眼底的阴戾翻涌而起。
是啊,冷宫是没有眼睛盯着的,所以那些太监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地欺凌他。
所以,他杀死一个人也没有关系吧?
所以,杀光整个皇宫的人也没有关系吧?
火光冲天,殿中跪着的人,如风中枯叶般簌簌发抖,弯下脊背叩首在地,即便眼中仍藏着不甘,颤抖的身躯却早已替他们做出臣服的抉择。
这份凌驾于人心之上的绝对掌控,让他胸腔里翻涌着近乎癫狂的快意,却在龙榻前戛然而止。
母妃疯了。他永远记得罪魁祸首是谁。
那个人缠绵病榻,在召见不到太医时,讨好似地承诺着,要将母妃与自己合葬。仿佛他与母妃什么都没有发生,仿佛母妃还是那个远道而来,不谙世事又思乡心切的娄厥公主。
可是母妃已经疯了。
盛朝从未有人为她学过娄厥语,故而最初的那些祝愿,与最终那些恶毒,全是对着他说的,也只有他一人听得懂。
母妃不是忽然疯掉的,罪魁祸首不会忽然醒悟。
所以,他会替母妃不死不休。
那个人会以宫人身份被草席卷走丢进乱葬岗,而母妃的衣冠会以帝王依仗下葬皇陵,受万世敬仰。
他知道自己早就疯了,但他没想到相同的言论会在极南边陲,从一个素不相识之人的口中听见。
那时他便明白,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终究开出来了不合时宜的恶之花。
他懂得那份恨意,自然不会允她过早夭折。
昏昏沉沉,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但当他再次睁眼时,他的身边只有谢晦已一人。
只见她在火光中缓缓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在一处石块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一刹那宛若神祇。
“接着。”
那是二王子与茶商的人头。
李灵濯扶着脑袋竭力让自己清醒,随后神色凝重地站了起来。“我昏了多久?”
谢晦已跳了下来,把那柄卷刃的刀丢到一旁。
“整整一天。”
还好她控制好了分寸,李灵濯苏醒的时候,恰好是她安顿好那些患了虫疾的村民,并确认其他知情者全部灭口以后。
李灵濯皱紧了眉头:“这么久了,我的人没有找进来?”
谢晦已摇了摇头,有些担忧地说:“外面的路被堵住了,我一直守在你身边,根本没有人来过。”
她在外面布下了简易的迷阵,就算他的人想要搜寻,也绝对找不到他们的踪迹。不过,她刚刚解开了这道禁制,李灵濯手下的人应该很快就要找来了。
“李大人,青州城那边我也做了一点事情。我觉得我有必要……”
这时,李灵濯忽然将自己的氅衣解下,披在谢晦已身上。
紧接着,他又将兜帽拉了起来,并狠狠地扯紧系带,将她整个脑袋都包了进去。
谢晦已一言不发,偷偷从缝隙里打量着他的神情。
只见他的眼睛比往常还要冰冷,仿佛饿了三天的老虎下一刻就要吃人。
谢晦已心虚不已,但是又觉得自己根本没错。明明这个结果合乎他心意,至于过程如何,他管得着吗?
“我有要事禀报,”她严肃地举起了手,“李大人通融一下?”
她那双明亮而又灵动的眼睛,活脱脱像一只披着狐狸皮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