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暄过三四波人,他和沈令闻对上了,后者两手空空,礼节性对他伸手右手:“许助理,好久不见。”
客套得恰到好处,仿佛他们一直就是这样不生不熟。
许致也随他嘴角一弯,握住他的手,桃花眼轻绽出溢彩的弧光:“不久,没想到小小的招标会,竟劳沈总亲驾。”
沈令闻:“竞标事小,顺便来和华润CEO见一面,签个长期委托合同。”
许致保持笑容不变,松手的同时故意呛他:“我只是随便问问,沈总不必跟我说得这么具体。”
沈令闻点点头,收回手:“的确,等许助理亲自上手就知道了。”
许致很想冷笑:“沈总就这么笃定?也许某些让人不愉快的因缘际会已经彻底结束了呢?”
他们对话听得旁人一头雾水。
许致的同事们很茫然,沈令闻的助理也很茫然,怎么感觉两个人又生又熟,关系又好又坏,似乎有点礼貌,又更像夹枪带棒?
沈令闻不在意地笑了笑:“许助理似乎对今天的招标很有信心。”
许致:“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快要开始了,沈总,入座?”
他们被安排在正好相邻的位置,许致很满意。
轮到恒宇的发言人上去讲解投标文件时,许致转过头看了沈令闻一眼,十分期待这张永远处变不惊的脸在惊诧愤怒时会是什么模样。
结果出乎他的意料。
一直到标书讲解完毕,进入提问环节,许致始终没有在沈令闻脸上看见了平静以外多余的情绪。
是他已经猜到了,还是……
原本满载的信心瞬间凉透,沈令闻察觉他的视线回望过来,许致躲开对视,不安越盛。
沈令闻一定是猜到了。
他早猜到他会根据森川的标书内容更改数据,所以也改了数据反将他一军,连日的努力白费,原本还有一争高低的机会,现在彻底输了。
他变得焦躁难安,几乎维持不住表面的镇静,可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无不嚣张地告诉他,他又猜错了。
森川的发言人紧随其后,标书内容和数据和他之前看到的一模一样,连一个小数点都没有更改。
许致混乱的大脑被瞬间清空,和神情一起变得空白一片。
随后这片空白被一种很复杂的,让他坐立不安的情绪持续膨胀填满。
后面的公司陆续上台,他终于忍不住,转过头直勾勾盯着沈令闻:“你没有修改标书,为什么?”
沈令闻气定神闲:“为什么要改。”
许致深吸一口气:“你不知道恒宇也会参加竞标?”
沈令闻:“知道。”
许致:“你没有看到我的标书?”
沈令闻:“看见了。”
许致:“那你为什么不改?”
沈令闻对上他的目光,还是那句:“为什么要改。”
许致逼问:“你不想稳赢?”
“怎么样算稳赢?”沈令闻问他:“降低价格提高服务和成本,直到彻底压过恒宇,没有悬念地中标?”
许致:“难道不是?”
沈令闻:“森川的标书精准衡量所有标准,最后将所有数据固定在一个精确值,以实现每个人利益最大化,在此基础上,成本多一分都会有人利益受损,都不算稳赢。”
成本,成本,成本。
金钱是成本,人力是成本,时间也是成本,照这样计算,从决定修改标书起他就亏损太多。
金额提高太多,利益空间被压榨,再配平到每个参与者头上,到最后就算他中了标,也是输。
所以他在做什么?
显而易见的东西为什么会考虑不到,轻易就被胜负欲冲昏了头脑。
可事实是这个项目他是负责人,是否中标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
竞标还在继续,许致不知道现在进行到哪一步,招标者的提问他也没法再听进去,浑身力气仿佛被抽干了。
他只能感觉到无力,还有难堪。
难堪于自己的小人之心,难堪于所有的情绪过山车都是他在自我高潮。
难堪于几天来斤斤计较下跳梁小丑一般制造麻烦的行为,难堪于沈令闻分明早已经看透一切,却从来不说破。
为什么沈令闻总是能这么坦荡,把他衬的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
咄咄逼人的刺猬忽然没声了。
不对,不是刺猬。
沈令闻看着沉默下来的许致,丧气地靠着椅背,头低着,眼皮也垂着,眼尾自然下垂的弧度让他看起来自闭又可怜。
没刺了,就不像刺猬了。
更像一只亮出锋利爪子却挠错了人的猫,手足无措,收了爪子藏起脸不敢看他,天生傲气的秉性又让他不知道该如何道歉。
“你不必在意这些,你只是团队的领导者,不是整个企业的领导者。”
许致闻声一怔,抬头时沈令闻已经没有在看他了,但他知道,沈令闻这些话是在对他说。
“我们处境不同,考虑问题的角度也不同,争强好胜不是缺点。”
“至少从一个领导者的角度来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
答疑会结束,结果出来,包括森川和恒宇在内共四家成功投标,进入最后的评审阶段。
沈令闻有约要赴,已经先行离开,许致在同事的夸赞和欢呼中看着那道背影从远去到消失,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沈令闻刚刚……是在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