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多礼。”江暨压低声音道:“关于胡伯的事,可否详细说说?”
小李嗫嚅着看向张伯。张伯警惕地环顾四周,沙哑的嗓音透着丝稳重:“此处不宜久留,请随老朽来。”
师徒对二人跟着两位家丁绕到百草园附近一座低矮院落。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张伯歉然道:“暂且委屈仙师进门一叙。”
院内三间小屋,张伯引他们进了中间那间。昏黄的油灯映照下,简陋的厨房一览无余。陈旧的木桌上油渍斑驳,墙角堆着些干柴。空气中弥漫着药草与腐朽混合的古怪气味。
“这是……”江暨环顾四周,眉头微蹙。
“百草园帮佣的住处。”张伯擦了擦小凳,示意师徒二人落座,“这间是厨房,旁边是卧房,还有间堆放杂物的。”
江暨看着逼仄的空间,忍不住问道:“家丁们都住这样的地方?”
张伯苦笑一声:“家丁能有什么选择?主子给什么就是什么。”他转向齐稚远,恭敬道:“仙师当真能治胡伯的梦游症?”
“治病需先明症。”齐稚远淡然道。即便坐在矮凳上,他依然腰背挺直,对周遭环境毫不在意。
张伯长叹一声,油灯昏黄的光晕映着他的双眼,增添了几分惆怅,“胡伯是园中资历最老的家丁,我来时他已在此做工十余年。他性情温和,我们都曾受过他的照拂。”
“只是……”张伯声音低沉,“他从不提过往,整日与药草为伴。三年前,我起夜时见他站在院中,怎么唤都不应,这才发现他患了梦游症。”
“仅仅是站着?”江暨追问,唯恐对方漏了任何重要细节,提示道,“可还有其他异常举动?多久发作一次?”
“起初只是呆立院中,双眼空洞地望着院门方向,偶尔呢喃两句,却听不清说什么。”张伯双眸微眯,努力回忆着,“那时十天半月才发作一次。后来……”他声音愈发低沉,“发作越来越频繁,也不再安静。他会急切地想打开院门,可手刚碰到门闩又猛地缩回,然后在院里来回踱步。”
“哎!”张伯轻叹一声,“我不敢上报啊。胡伯年近七旬,无亲无故,若被赶出观澜亭……”
话未说完,院内突然传来一阵异响。张伯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惜,幽幽道,“胡伯又发作了……”
齐稚远默然起身,无声地推开木门。江暨紧随其后,只见一道佝偻的人影静静地伫立院落之中。他佝枯瘦如柴的身躯微微颤抖,布满沟壑的脸上,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院门方向,干裂的嘴唇不停蠕动着。
“师尊,”江暨压低声音,“胡伯在说什么?”以他现在的五官,虽能听见那细若游丝的呓语,却辨不清内容。
“小姐怎么还不回来。”齐稚远低沉的声音刚落,胡伯已奔向院门,枯槁的双手刚触及门板,陈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自行洞开。
胡伯身形一顿,空洞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随即如离弦之箭冲入院外的黑暗。
“糟了!”张伯脸色骤变,“不能让他出去!若被巡逻的侍卫发现……”
他的话还未说完,只觉眼前一花,前方已无师徒二人的身影。片刻,他猛地转向小李,怒目而视,“你方才为何不把院门闩好?!”
“我……”小李手足无措地绞着衣角,“我也没想到啊……”
夜色中,胡伯佝偻的身影踉跄前行。他眉头紧锁,双唇不停颤抖,反复呢喃着:“小姐,您在哪……”嘶哑的声音里浸透着焦灼与期盼。
江暨正要上前阻拦,却被师尊抬手制止。齐稚远指尖灵光微闪,一道符咒无声贴于胡伯后背,淡金色的结界如水波般漾开,将老者的脚步声与呓语尽数吞没。
胡伯跌跌撞撞穿过重重院落,行至一座僻静的院落,他突然停下了奔跑的脚步,怔愣地望着院门不知所措。
稀薄的月光洒在“留园”的匾额上,鎏金大字在夜色中泛着冷光。
江暨心头一跳,还未来得及细想,就见胡伯又要前冲。电光火石间,齐稚远身形如鬼魅般掠过,一记手刀轻轻落在老者颈后。胡伯身子一软,倒在了臂弯里。
回程路上,江暨望着师尊怀中昏睡的胡伯,心头疑云密布。
张伯早已扒着门缝等待多时,见他们回来,忙不迭拉开院门,引着二人进了卧房。
齐稚远将老者轻轻放在窄小的床榻上,拂袖间一缕幽香飘散。“无妨,片刻便醒。”他的声音平静如水,瞬间抚平了张伯的担忧,也让惶恐的小李放下了自责。
一刻钟后,胡伯在众人注视下悠悠转醒。
听完事情始末,他枯瘦的身躯在油灯下更显佝偻。夜风穿过门缝,将油灯吹得明明灭灭,在墙上投下摇曳的暗影。
许久,胡伯缓缓撑起身子,对张伯、小李二人道:“你们先歇着吧,明日还要当值。我与仙师……去厨间说会儿话。”
小李张了张嘴,正欲说些什么,却被张伯无声抓住了手腕,终是一言不发,目送胡伯与师徒二人走出了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