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时间的枯坐确实考验耐性。江暨深吸一口气,再次放空思绪。不知过了多久,忽觉灵台一清,杂念尽消,连时间的流逝都浑然不觉。
“不错。”齐稚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今日到此为止。”
师兄弟二人同时睁眼,面面相觑:今日的静坐似乎未满时辰?
齐稚远从袖中拿出一封书信,封上一点朱砂,待江尘光接过,才道,“回去收拾行装,明日出发。”
二人躬身告退。屋外雨雪交加,但他们早有准备,抬手用挡住了迎面而来的湿冷。
“师兄,”江暨展开信笺,快速浏览,“这清潭乡不是临近沅江,为何不向夏氏求助?反倒找上我们?”
闻言,江尘光放下手中整理的衣物,示意师弟看信笺末尾的署名。
江暨目光一扫,震惊念出:“夏南星?!”
“正是夏家四公子。”江尘光解释道,“信中所提的鼍魅形如巨蜥,身披鳞甲,力大无穷。夏家数次围捕皆无功而返,这才寻到师尊头上。”
江暨眉头微蹙,“他们围捕都无用,师尊去了又如何?”
江尘光双眸毫不掩饰的闪烁着崇拜的光芒,“师弟觉得,当今仙门年轻一代中,除了华阴李氏外,何人在力量上能超过师尊?”
江暨想了想,好像还真没有。而华阴李氏,自经历上次李方回发疯后,也是元气大伤,父子几人都已闭门谢客了。
翌日清晨,师徒三人御剑至清潭乡水郊。
与博陵一望无垠的平原地势不同,阮江一带河网纵横——西南丘岗绵延起伏,北部平原沟渠交织,东南更是湖泊星罗棋布。清潭乡恰处东南水泽之地,百姓临水而居,出行皆靠舟楫。
三人在郊外码头等候多时,才见一叶扁舟破雾而来。船家是位年轻妇人,青箬笠下露出一截纤细脖颈,撑篙的臂膀在冬日暖阳中显得格外单薄。
小舟渐近,江暨与江尘光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疑惑。正踌躇间,却见师尊已轻身一跃,稳稳落在船头,衣袂未湿分毫。
江暨嘴角微扬,随师兄跃上船板,率先掀开船舱垂下的帘布,坐在了师尊对面。
“船家,劳烦去西乡慈安堂。”江尘光对着船娘拱手一礼,温声喊道,“我们行程不急,您可随意行舟。”
船娘爽朗一声“好嘞”,竹篙一点,小舟荡开涟漪,逆流而上。
“船家,”江暨身形随着小舟轻晃,见沿岸景致萧索,忍不住开口:“听闻这片水域近来不太平,怎敢独自撑舟往来?”
竹篙在水面微微一滞。船娘抬眼打量舷内三人,说话的少年眉目如画。她轻笑反问:“小郎君不也身处险地?”
“我们可不一样。”江暨指了指背上佩剑,笑道,“若是遇见妖物,正好为民除害。”
“那我们并无什么不同?”船娘一双秋水眼眸眺望远方,抿唇一笑,低头用力一撑竹篙,声音混着水声飘来,“仙君们踏浪斩妖,我们水浪间讨些吃食……不过各谋生路罢了。”
穿过几座青苔斑驳的拱桥,人烟渐稠。船娘突然插篙入水,小舟稳稳停住。
“到了!”她摘下斗笠,指向一座飞檐翘角的黛瓦建筑。
三人立于岸上正要付钱,却见船娘利落地系好缆绳,目光掠过师徒三人,望向慈安堂深处,轻声道,“来都来了,我去顺道抓副药。”
师兄弟愕然相视,他们不曾来过,竟不知这粉墙黛瓦的慈安堂是家药铺。
四人刚踏过门槛,便有跑堂伙计迎上前,“阿衡姑娘,这回来得可早,是俞伯的身体……”
“劳您记挂,家父无碍。”名唤阿衡的船娘挂着清浅的笑容,温声应道。随即,侧身让出师徒三人,“今日送客到此,顺道取药。”
伙计正要上前询问来客,掌柜已疾步上前。待他引着阿衡去抓药时,师徒三人早随掌柜转入后院。
内堂药香氤氲。
一阵轻快脚步声自板壁后传来,鹅黄襦裙的女子雀跃走出,竟是夏七小姐夏荨!
“稚远哥哥!”她双眸明亮,拎着裙摆小跑迎上,发间珠钗叮当作响,“我就说你会带着爱徒前来,四哥还不信。”与几人过礼,转头朝着正从里间走来男子道,“四哥,你输我的焕颜丹可别忘了。”
月青锦袍的男子摇头轻笑,竹簪衬着山清水秀的面容,清朗俊逸。他朝齐稚远拱手,“有劳齐兄远道而来。”目光掠过两位少年时,温润如水,“齐兄这两位高徒,果真如舍妹所言,龙章凤姿,难怪华阴一别她常提及。”
“南星兄客气。”齐稚远还礼,直入主题,“信中所言鼍魅,可有新线索?”
“齐兄还是这般心直口快。”夏南星摇头轻笑,示意几人落座,才不急不缓地从袖中取出一物。一片巴掌大的漆黑鳞片,边缘泛着幽青光泽,“此物是从那鼍魅身上所得。我闻其气息纯净,不似寻常妖物。”
齐稚远接过鳞片细察,随即递给两位徒弟。江暨触手只觉冰凉坚韧,凑近轻嗅,竟有浅淡草木清香。
只见师尊皱眉沉思,片刻后看着夏南星,“你是怀疑圈养?”
“就是事有蹊跷,”夏荨无奈叹气,“四哥想要活捉,我们一直都是围堵。可它已害了十余条人命。”
齐稚远将鳞片交还,沉声道:“先探下虚实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