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师兄正要去前庭用膳,林郎中不如同往?”不等对方推辞,江暨已拽着他衣袖将人拉出房门。江尘光无奈摇头,对菱纱歉然道,“姑娘可要用些什么吃食?我让小二给你送上来。”
“谢谢。”菱纱摇头,“待会儿要替云桑煎药。”
“好的。”江尘光礼貌告别,与等待在楼梯口的二人一起朝前厅而去。
三人行至前厅,却见二楼雅座纱帘微动,齐稚远正与颜寂对坐进食。与端坐的齐稚远不同,颜寂一身红衣,倚着栏杆,自成一派风流。
三人在对方招手示意下,行礼落座。满桌佳肴,江暨狼吞虎咽,却还能抽空说话,“林郎中,日后有何打算?”
“我不知道。”本就无心用膳的林长安,放下了指间竹筷,“原与云桑商定,待事情解决之后,就寻处无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安度一生。可如今……”说到这里,他已无言。
“云桑姐姐既已转醒……”江暨语音未落,就听身旁颜寂的瓷勺落在碗中发出清脆声响。
“齐兄,”颜寂斜睨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也不知在恼什么。在众人愣怔中,他缓缓道,“颜某不解,一个哑女,当真在日常中不会拖累他人?”
齐稚远无言,只是低着头,沉默地喝着碗中的汤。几日外出,江暨已经不在为对方带着面具还能进食而惊奇。但似乎是种习惯,进食时,齐稚远总是低着头。
“不……不是的。”林长安急忙否认。“云桑怎么会是负担。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是她的乐观让我振作起来,后来,她又看到了希望。我怎么仅会因为她无法说话就觉她是累赘。是她……是她要我离开……”话音戛然而止,他竟双手捂脸呜咽起来。
江暨很想轻嗤一句“哭什么哭”,哭能解决什么,但面对一桌沉默,他也终是将口中的美食吞咽了下去。
待抽噎渐止,林长安踉跄起身,“失礼了,我先回去了。”他转身下楼,行至楼梯口,只见菱纱正安静站在这里,也不知她等待了多久。
两日后清晨,平阳城门初启,一辆鎏金描彩的马车碾着晨露缓缓驶出。令人侧目的是,执辔的竟是个身着藕荷色劲装的美貌女子,腰间银铃随着马车行进叮当作响。
车厢内,江暨偷瞄着对面闭目养神的颜寂,内心十分无语。此人今日依旧一袭灿若朝霞的红衣,英气俊脸依旧惨绝艳绝人寰,看着美人斜倚软枕,他却有些牙痒。
宽大的马车,颜寂独占一侧,而自己师徒三人却要挤在另一边。
“咳……”江暨刚清了清嗓子,颜寂便掀起眼帘,露出一双似笑非笑的挑花眼。
“小鬼。”颜寂倾身向前,“还在不满?”
“自然。”江暨破罐破摔,“这马车本就不是我们要乘的,为何我们三人要挤在一处?更何况这车资还是我们出的!”
对他的不忿,颜寂眉头轻佻,一语绝杀,“若非有我同行,你们师徒三人能避开燎瞻堂的纠缠?”
“……”江暨无言以对。他们虽不惧燎瞻堂那群莽夫,但此行前往华阴,提前再结更多怨恨总是不妥。他深吸一口气,转移话题,“我去看看菱纱姐姐是否需要帮忙。”
他刚要起身,江尘光已推开厢门,“我去吧。”话音未落,人已闪出车外。
厢门合拢的瞬间,颜寂忽然轻嗤:“清宴书院还是这般尊老爱幼。”他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意味深长道,“可惜……”
“可惜什么?”江暨不假思索追问。
“可惜女子不如男。”颜寂似乎觉得无趣,随口敷衍一句便又闭目养神去了。
江暨百无聊奈,转头看向身旁始终端坐如松的齐稚远。这人上车后便保持着同样的姿势,腰背挺直,纹丝不动,也不知这般紧绷着累不累。
“颜公子,”江暨终究按捺不住好奇,“你对我们书院似乎颇为熟悉?”
“谈不上熟悉。”颜寂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不过是少时曾在贵院被某个不负责任的高师‘荼毒’过一年罢了。”
江暨闻言一怔。他自然知道颜寂所说的高师是谁。
坊间对这位高师传的神乎其神,仅因他的教学成果有目共睹。曾经的纨绔书院少主——江逸景经他教导,改头换面成了端方持重;他在齐川随手捡的孤儿,一番教养,也成了少有的修行天才。
仙门世家争先恐后,削尖脑袋都想把自家“苦瓜”塞去书院,麻烦高师帮忙调教调教。高师果真非凡人尔,不堪其扰之下,直接云游去了。
江暨疑惑的是,颜寂何时曾在书院求学。他谨慎问道,“颜公子竟是江叔公的门生?这事怎么……”
“不值一提。”颜寂指尖轻敲桌面,似笑非笑地瞥了齐稚远一眼:“说起来,当年我们几个世家弟子,竟没一人能及齐兄这个‘得意门生’”
“颜兄过谦了。”一直沉默不语的齐稚远淡然开口:“诸位皆是世家天骄,岂是我能比拟。”
“什么天骄?”颜寂嗤笑一声,慵懒地靠回软枕,“不过一群毛孩子罢了。夏荨整日哭哭啼啼,李绰时就知道举石锁练臂力,陆家那对兄妹几天说不了一句话,阮镜容更是冷着脸,活像谁都欠他银子……”
“等等!”江暨猛地抬头,瞳孔微缩,“你们……都曾在博陵求学过?”这事,他既未在书中读过,这一年来也并未听人提起过。
究竟是怎么回事?江暨心中困惑不已。
颜寂瞥见他惊讶的神色,挑眉道,“那时我们不过十岁左右,谁会关注几个孩子……”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马车猛地一顿,外间传来菱纱的厉喝:“什么人!”
几乎同时,齐稚远已闪身至车辕,连一只懒散颜寂也探出了半个身子。
江暨压下心中疑惑,扒着车窗往外望去,只见十余黑衣人已将马车团团围住,他们衣襟袖口绣着或黄或蓝的火焰纹饰。
为首之人抱拳一礼:“燎瞻堂李江,奉二公子之命,请齐宗师前往一叙。”
齐稚远尚未答话,颜寂已冷笑道,“哟,燎瞻堂如今请人都这般兴师动众?”他眼波流转,寒意凛然“不知李二公子可曾邀请颜某?”
“这……”李江面露难色,“二公子只请了齐宗师一人……”
“哦?”颜寂眸光一冷,李江双眼微眯,粗粝的手掌按在腰间机括匣上,“颜公子见谅,李某奉命行事,今日必须请齐宗师过去。”
剑拔怒张间,一支漆黑小箭破空而来,精准钉入李江束起的发髻,箭尾火红翎羽犹自颤动。李江刚拔出箭矢,那抹赤色尾羽竟化作流火消散,空中浮现“不可造次”四个灼灼大字。
“是三公子的火翎箭……”李江咬牙权衡片刻,终是挥手率众退去。
马车继续前行半里,一个小小的茶摊突兀地支在路边,一个身着靛蓝色长衫的身影正在斟茶。见马车停下,他抬眸一笑,俊朗眉眼精神饱满。
“三年未见,”颜寂红衣翻飞,率先跃下马车,冷笑道,“三公子这手“飞箭传书”倒是愈发纯熟了。”
李绰时不紧不慢地转着茶盏,日光透过青瓷盏,在他指间投下晃动的光斑:“齐兄,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