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兜头被浇下一盆冷水,陈纪淮语气干涩,“阿奶,不是说好不做了?”
陈玉霞往身后藏了藏穿到一半的经停片,嗫嚅,“我闲在家没事干,闲着也是闲着……”
陈纪淮一眼看穿阿奶的遮掩。
戳穿幸福的泡沫,近日里掩饰的一切异常便突兀地摊开在眼前——
橱柜里放着南城特产,电视机下放钱的饼干盒挪了位置,鞋柜里新拆封的男士拖鞋,以及阿奶几次躲躲闪闪的外出和闪烁其词的解释……
“他找到我们了,是么?”
陈纪淮很平静地问。
长久的沉默,仿佛熬尽最后一抹浓重的夜色。
陈玉霞动了动嘴唇,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到底还是没忍住为那人辩解,“阿己,他说他都改了的。”
“他要真的改好了,还会让你赚这些辛苦钱?”
陈玉霞犹如卡顿的老式收音机蓦地沉默。她没敢抬头看陈纪淮,声音愈发地小,到最后几乎湮灭在空气里,“不是的,这些都是我自己想做的。”
“……他这些年过得不容易。”
说完,陈玉霞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暖黄灯光从头顶向下晕开,发丝花白一片,溢出的光影落在脸上,映照出道道沟壑。
“阿己,过了生你也算得上是大人,再见他一面吧。”
“算阿奶求你。”
“……”
面对陈玉霞的恳求,陈纪淮五味杂陈
可他没办法拒绝阿奶。
也没资格拒绝。
空气里的凝滞从夜色蔓延到黎明,陈纪淮很难讲清楚他怀着怎么样的心情熬过这一分一秒。
凌晨五点多困倦席卷,他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再清醒时,被客厅的说话声吵醒。
客厅,陈玉霞和另一人坐在沙发上。
那人拎起一件重工刺绣的岱赭短衬往陈玉霞身上比划,“妈,这料子穿在身上舒服。”
陈玉霞看了眼衣裳,神情略显复杂。
“不喜欢这颜色吗?我记得妈你以前经常去这家店。”
“……”
一声轻呵打断对话,陈纪淮长身肃立,慢条斯理地开口讽刺,“十多年前的事情劳烦您记得这么清。”
“您是打算让阿奶穿四位数的衣服,去串三块钱一板的经停片吗?”
“秦总。”他顿了下,嗤笑,“倒是孝顺。”
秦延益闻言转头,看到陈纪淮的刹那,他兴奋站起身,自然而然忽视后者的冷漠,“这是阿己吧?转眼长这么大了啊。”
“不认得我了吗?我是爸爸啊。”
“……”
陈纪淮冷眼瞧着,他不明白秦延益怎么能这么自如,这么……不要脸。
秦延益这人和之前没什么变化,只是看起来瘦了不少。
他戴着眼镜斯斯文文,头顶的软毡帽和逐天升高的温度显得违和,站在那里像是一位温润的大学教授,倒是一点都看不出他的无耻和暴虐。
“别绕弯子,直说你这次又想要什么?”陈纪淮往前逼近一步,“钱?还是房子?”
“不管什么,我都劝你趁早放弃。”
秦延益并没有被惹恼,他只笑笑,看似一派改邪归正的作风,“阿己,你多想了。”
“我过去……是做了许多错事,都是我的不对。”
“但现在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保证不再插手那些生意上的事情,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行吗?”
秦延益言语诚恳,姿态放得十足低,他急切想要证明诚意,又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做。
无措地搓搓手,最后只能指着茶几上他带来的一堆东西讨好,“阿己,爸爸挑了些礼物,祝你生日快乐,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陈纪淮审视男人这副老实巴交的样子觉得可笑。
赌徒永远不会放弃下一把上桌的筹码。
他不相信秦延益会就此收手。
陈纪淮耐心耗尽,准备将人赶出去时,陈玉霞拦住他,“阿己,把东西收拾一下,该吃饭了。”
“阿奶!”陈纪淮皱眉。
“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说。”陈玉霞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下陈纪淮的不满。
一桌子菜做得丰盛,全程只有秦延益拿起了筷子。
“还是妈做的饭香。”秦延益苦涩笑了笑,“比多贵的健康餐都好吃。”
闻言,陈玉霞眉头的褶皱又深了些,她沉默地又给秦延益夹了一筷子菜。
秦延益似乎吃得艰难,中间喝了好几口水才勉强咽下去。
他察觉到来自陈纪淮讽刺的目光,很轻地叹口气,放下筷子,“阿己,我知道你对我有很大意见,但是爸爸求你,看在我生病的份上,原谅我,好吗?”
秦延益调出病例,诊断照片在手机屏上泛着幽光,“是食道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