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元宵节那阵,天子忽然病重,再不上朝。朝中肱骨大臣每日晨出晚归,在陛下寝殿旁的龙图阁处理政务。
有风声传出,天子这一次怕是回天无力再撑不了多久,被皇后呵斥了去,宫中便再不敢有这样的声音。
相府。
因天子病重,前去武学报道的人多了起来。谢云颐最初听闻这消息,还以为算一桩好事,被封兰越一点拨,便知这个时节武学兴盛,一不小心就会被人扣上结党隐私,蓄意谋反的帽子。
武学不能再正常开课,二月中旬的春闱也因天子一事推迟至了三月下旬。
大抵是预感到宫廷将乱,谢祎这几日没再读书,而是往东院跑,让封兰越同他讲一讲在西北行军作战时的东西。
战术和技术从来就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东西,昔日封兰越教谢祎学剑,那是技术,带兵打仗确实需要战术,需要头脑。
这和治水是同样的道理,纸上得来终觉浅。
封兰越便在东院练武场旁边开辟了一个巨大的沙坑,再做各种战旗与兵马,模拟昔日西北战局。
封兰越不是自己亲自上阵,而是派谢云颐做了他的阵前将军,隶属西夏、辽等外邦阵营。
谢祎则是代表如今的大梁王朝。
以秦州为争夺要点,谢祎守城,谢云颐攻城。
沙坑足够大,场面也热闹,吸引不少闲着的小厮丫鬟过来观看,竟然足足演绎近两天,谢祎才在艰难中守下秦州城池。
“受教。”谢祎拜向封兰越。
其实秦州城原本他是守不住的,因为谢祎在作战上相对保守,没有八成以上的把握都不敢发起进攻,甚至没有八成以上的把握都不敢追击。
封兰越却不一样,哪怕只有一半的把握,他都要想办法让阿姐趁势追击。
“打仗一事,本就不是次次十拿九稳,但讲究一个心气,已两次大胜,再一次虽然确实要盯防对方使诈,但也不可过于谨慎。敌疲我扰,敌疲我追,需知优势在大梁。”封兰越说。
谢祎点头,将这几句话铭记。
虽是将军在背后指点,谢云颐才能把谢祎逼得那么狼狈,但这次模拟战中也不乏她的巧思,比如学秦国合纵连横之计离间秦州与西北另外两州,让秦州处于孤立无援之地。将军说这是西夏当时没有想到的,夸赞她颇有头脑。
此外,谢云颐也通过这次试炼,感受到行军作战中的不易。尤其是后方保障问题,怪不得古人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若是冰天雪地里,这粮草、保暖的衣物和医药供应不及时,那这仗无论如何都是打不赢的。
如此过了两日,第三日,丞相回府时,忽地同他们说:“陛下今日呕了近半盆血,怕是撑不了几日了。自明日开始,我等大臣便不再回府,彻夜守在龙图阁内。”
父亲如此说,想必是真的了。
谢云颐问:“那太子一事,陛下是如何决断?”
太子如今被幽禁东宫数日,听说已经形容枯槁,成天喊着自己是冤枉的。
十二皇子则是从容自得,因东北一直传来消息,若十二皇子再不归军,则东北危矣。
大梁的武将一直不算多,像谢玉等龙图阁内的大臣也很犹豫,这十二皇子到底放还是不放。
谢玉摇头:“陛下似乎不太愿提起这桩事,只是叫了三公主去御前伺候。”
又是三公主。
谢云颐偷偷看谢祎,谢祎别过脸去,皱了皱眉,才说道:“父亲,那陛下的意思,不会是看中九皇子吧?”
九皇子背靠三槐王氏,母亲又是贵妃,三公主又这么得宠。
“你似乎话里有话呀?”谢玉看出了谢祎的神色闪躲。
上次九皇子会见他一事,谢祎并没有同谢玉讲,因他的想法,估计父亲不能接受。
谢祎:“还请父亲责骂。”
谢祎当时和九皇子交谈世家存亡一事,谢祎的想法大胆至极,他想收拢所有世家的权力,即彻底除掉世家的存在或者令世家重创,再也翻不起风浪。
九皇子却想让谢家与王家独大。
这听起来似乎是好的,但实际上若九皇子登基,谢家与王家,怎可能平分秋色。日子久了,谢家败落是注定的事。
谢、王两世家注定不可能站在同一阵线上。
谢玉倒是没想到有这一茬,他看了一眼谢祎,并未责骂,只是道:“九皇子确有即位的资本,但眼前看来,还是三皇子更为稳妥一点。”
“这也是诸多朝中大臣的意思。”
父亲这样说,谢云颐便稍稍放心下来。不论是谁继位,她只希望政权能够平等交替,否则许多事便要乱了。
封兰越在一旁默默听着,虽是做好的打算,但在谢玉离去后还是跟着他一起到了书房,道:“七皇子此人,一直隐在暗处,要多加注意。”
“不知端亲王近来什么动向?”
七皇子和端亲王交情甚笃,众所周知。
谢玉会过意来:“端亲王说陛下病重,近日一直在妙云道观为陛下祈福。”
妙云道观,不就是三皇子昔日所在。
封兰越提醒道:“若寻常的话,自是三皇子即位更有可能,只怕有人半路劫道。”
谢玉默了默,明白封兰越的意思:“明日进宫,我会提醒诸位大臣。”
翌日,天未亮,丞相便乘轿去了宫中,未及午门,便有大监急匆匆过来,道:“丞相,陛下方才呕了黑色的血出来,怕是要不行了,您快传诸位大人一道过去吧。”
这厢通传朝中要臣,那厢通传后妃和皇子。
乌泱泱的一群人跪在寝殿外。
三公主执陛下手谕,说陛下传太子进去。
群臣愣了愣,皇后忙说“还不快去请太子殿下”。
太子早就在赶来的路上了,陛下都要驾崩了,谁还会管的住他。一入寝殿,他就扑向床前,两只眼睛里泪水横流:“父皇,儿臣来了,儿臣来看您了。父皇,您一定要相信儿臣,儿臣没有害您!”
太子哭的动容,李院正站在一旁,却是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