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谢祎一大早就在金泉山庄等候相府来人,结果预估的时辰过去大半,都不见人影。
不会是出事了吧?
谢祎担心,唤了侍卫正准备前去查探,便见远处黑色骏马驮着两人姗姗来迟。
谢祎顿时松了口气,跑上前去,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察觉气氛不对。
他阿姐怎么连看都不敢看大将军?也不让大将军扶她下马?
谢祎纳闷,正准备拉过谢云颐问清缘由,便听身后传来陌生声音:“从前只是路过,今日一看,金泉山庄确实是个好地方。”
慕成珏没等人请他落轿,便掀开帘布自己走了下来。望着满院流水和红枫,他先是惊叹了一声,才转头看着一脸惊诧的谢祎,问道:“这是小公子?”
谢祎实在没想到,居然会在此处看见三皇子。
他记得自己与这人的初识,还是在三年前的国子监。
那时他正与祭酒商讨明经阁牌匾重撰一事,恰逢三皇子拜访,与他打了个照面。皇子与恩师的交谈,他不便参与,同两人行完礼,便打算告辞离去,未料对方在门口喊住他,问他: “你是谢家小公子?”
谢祎此前未见过对方,只简单应了一声,便听对方接着道,“怪不得,同你阿姐十分相像。这几年她病好些了吗?”
谢祎没来得及回答,祭酒派人来请。三皇子同他说了句“抱歉”,折身回屋。
谢祎因此纳闷了好久,格外关注这个三皇子,不久就听说皇后与端妃共同做主,替三皇子寻觅八字相称、家世优渥的良人,而呈上去的女子画像中正好有他阿姐。
他阿姐与他同岁,是年十二,三皇子十八。
谢祎当时就急了,私下同春芙说:“三皇子约摸中意阿姐,想娶阿姐为妻。”
然而这到底只是虚惊一场,十八岁的病弱三皇子娶了一名普通二品文官家中的女子,女儿家温柔贤淑,体贴入微,但未及两年,便因病香消玉殒。
三年又三年,时至今日再次遇见,竟没来由地唏嘘。
谢祎上前拜道: “谢祎拜见三殿下,有失远迎,礼数不周,还望殿下恕罪。”
“小公子客气,是本宫叨扰了。”慕成珏答他,脸上挂着笑。
封兰越盯着两人,目光流转,停在谢祎身后的谢云颐身上。
小姑娘脸皮薄,因为刚才无意的一个吻,眼下还有些紧张地不敢看他。
封兰越不由心中叹气,纵使他再愚钝,有些事,还是看得出来的。
“不叨扰,殿下大驾光临,是小山庄的福气,”谢祎见封兰越不说话,便又接过话题,将人往里请,“殿下,外面风大,不若先进屋歇息。”
“多谢小公子,”慕成珏道,往前走几步,又停住,看向谢云颐和封兰越,“大将军和夫人不进去?”
“殿下先请。”封兰越说,目光扫过一片车马。
慕成珏会意,没再刻意交谈,只吩咐护卫留下帮忙,便随谢祎朝屋内走去。
封兰越留下,自然不是为了整顿和安置车马,他走到垂首的谢云颐身边,挡着山风站了许久,才开口:“谢姑娘,走吧,我送你去休息。”
封兰越不打算主动提起刚刚那岔,主要是也不知道怎么说。
谢云颐见状,会意,忙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应了声好。
谢云颐的住所精心布置过,冬暖夏凉,陈设齐备,门前还有移栽的各色各式的菊花,一簇簇正开得旺盛。
封兰越让春芙照顾好姑娘,便道:“谢祎一个人在那边,我过去看看。”
是了,对方是皇子,谢祎一个人接待,恐在言语上有所失仪。
“劳烦将军了。”谢云颐道,见对方解开系着的披风,抖落一片寒凉,搭在屏风上,又道,“将军不必着急,处理好了回来就是。”
封兰越嗯一声,叫春芙拿件绒毯过来给谢云颐,望了望屋内,又嘱托几名护卫在外边守着,才折身离开。
*
空山居是金泉山庄的主屋,一派雅致高洁,乃接待贵客之地。
谢祎唤人为三皇子接风洗尘,又与其随行的江护卫简单交流几句,便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殿下,略备薄宴,还望您多加海涵,”没有自家阿姐在身边,谢祎说话放得更开,一派与人应酬的姿态,“后院也将您的住宿安排妥当,届时只管休息,不必担心耽误明日启程。”
算算日子,慕成珏当真有三年没见过这位小公子。就算当日丞相寿宴,他也只是远远地瞧了一眼。如今再看,当年那个青涩的少年,已多了一份难得的沉稳。
“小公子安排,本宫自不必担心。”慕成珏客气开口,望着对方摆置妥帖的碗筷,并未开动,而是目光微顿,又问道,“大将军与谢小姐不过来?”
“阿姐身体缘故,估计快歇下了。”谢祎抱歉答道,往门外看了眼,“大将军应当会过来,但殿下不必等。”
慕成珏闻言,顿时收敛面上笑意,“谢小姐她……这么多年,病还未好?”
慕成珏也是自幼染病,但在道观中历经多年,回宫时已经大好。但因长久的养病,身体仍不如平常人,显得白弱阴沉了些。
谢祎望着对方满眼愁色,想起从前,不由心慌了下,但开口时仍一派镇定,道:“回殿下,是娘胎里带出的不足之症,只能精心养着,谈不上病好。”
慕成珏叹气,大抵是觉得同病相怜,又细细追问了几句,这才知姑娘之病,更甚于他。
“实在对不住,说起小公子与谢小姐伤心事,”慕成珏抱歉道,“我府中还有一些长白山珍奇人参,待本宫回城,一定给相府送去,还望相府不要嫌弃本宫这点微不足道的心意。”
谢祎忙推辞,他倒没有嫌弃对方心意的意思,只是对方是三皇子,他们谢家此时相助可以,但日后往来不可。
谁不知太子和三皇子同为皇后所出,却是截然不同的命数。
谢玉既然是太子恩师,又将神策军献给天子,谢家便应保持与其他皇子的距离。
慕成珏自是会意,以茶代酒,先敬了谢祎一杯,说多谢相助,又说希望谢家小姐早日痊愈。
礼仪谈吐,都谦逊妥帖,不再是当年于国子监祭酒门前,莽撞喊住他,说出“你与你阿姐十分相似”这种莫名话的皇子。
谢祎垂眸将茶饮酒,正犹豫接下来的说辞,门外侍卫便上前通传,言大将军至。
“快请。”慕成珏站起来。
谢祎也站起来,但俨然一副想走的别扭模样。
封兰越来此,倒不像谢祎那般能说会道,他只是立在一旁,告诉慕成珏已派人前去妙云道观,便安静下来。
偌大的空山居,一时只剩窗外夜鸟啼鸣。
慕成珏环视这突然肃穆的四周,不由笑起来:“大将军气势恢宏,成珏都有点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封兰越在府中穿得淡雅,多是蓝白二色,但只要出府,一定是黑色。一身修长黑袍衬着不苟言笑的沉静面容,若是不熟稔的人,念起他旧日的功绩,确实很难不被气势震住。
“殿下谬赞,”封兰越转动眼眸,温和几分,“若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可以先落座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