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阳春三月,宅院里的桃树已结伴花开簇簇,远远望去,好似一片晨曦朝霞。
春芙从后厨端药回院,才走至回廊,便看见了桃树下娇憨的少女。
自那日落水清醒后,她家小姐仿佛变了一个人,不像从前那般因病忧愁,反而日日给自己鼓气,照着大夫说的,多笑多走动。
眼下对方坐在石桌旁,支颐垂眸,正是在春光里晒太阳。
春芙不禁笑起来,远远喊了声“小姐”,加快脚步正打算上前,便见自家小姐忽地坐直身子,眼疾手快地将肘下宣纸抽出,揉成一团。
“春芙,你来啦。”
谢云颐比春芙小两岁,两人算是一起长大,她醒来后见到对方,一直在想她离开后,春芙是什么下场,天子因父亲在朝中权势,可以不追究谢家,但是跟着她当街拦人的春芙,却大抵不会那么好运。念及此,她总觉得有愧对方,不免对人更好,可见对方端着汤药过来,她还是忍不住皱起鼻子,嗔怪地看一眼,“什么药,好难闻。”
“是昨日大夫新开的药,”春芙瞥了眼揉成团的纸张,将汤药放于桌上,遣下人给姑娘净手漱口,才接着道,“闻着是苦了点,但味道不至于,为了身子,姑娘还是尽量多喝几口。”
谢云颐从小就爱甜食,最喜四层的翠玉豆糕,但因病,几乎只能吃清淡蔬粥和喝药。
这次回来,虽然比从前听话了许多,乖乖吃药,但到底是讨厌了十几年的东西,眼下瞅着,足足挣扎半天,才接过对方手里的药碗,忍着恶心,将药悉数喝光。
春日的药是最苦的,往年都要哄半天,甚至有些时候,得老爷和少爷亲自来了,姑娘才会喝,眼下此景,春芙不由心震,姑娘当真变了许多。
然谢云颐不过强撑罢了,甫一喝完,一张娇靥便痛苦地皱起来,拉着嗓音唤道:“好苦啊,连块蜜饯也不给,明日再也不喝了,快些拿走!”
春芙顿时噗嗤一下乐出声,招手令人撤下药盅,又端了清水教姑娘漱口,才温声劝慰道:“拿走了拿走了,小姐今日真厉害,要是老爷和少爷知道了,一定会开心的!”
谢云颐别过脸,哼了一声,青稚的面颊在日光下未显过多苍白,反而染了一层红晕,好似桃霞,令她多了一层从前没有的朝气。
春芙实是觉得好看,想着这般娇艳的女子,有朝一日若能踏出这方寸之地该多好,就像其他贵女一般,去踏青、去骑马、去学堂……可到底体弱,哪怕如今比从前瞧着好了许多,还是稍有不慎,就喘、就咳、就吐血,可怜得紧。
“小姐,前院的梨花也开了,不若咱们去……”
不能出去,大院里转转也是好的,春芙往前站了些,抬袖时不小心拂落石桌上的纸团。
春芙一愣,忙弯腰去捡,未料那纸团揉得半开不开,正好露出其上小小的一幅画像,“小姐,这是……”
春芙不是第一次见自家小姐画这名男子了。
谢云颐当即双颊通红,接过对方掌心的纸团,在手里团了又团:“没什么,随便画的。”
那日虽然醒来,但并没有恢复,躺在床上修养了几乎整个冬日,至眼下初春,才落地行走。这几日,她一直在思考究竟该怎样去救那人,久思不成,她便试着用笔杆写写,理理思路,不想思路没有,倒是不自觉地照着记忆里,又画出那人小像来,当真昏了头。
春芙却不是那么好敷衍的。若第一次瞧见,是自家姑娘闲来无事,仿话本中的绘图,那这第二次,一定是有意为之了,毕竟她自小跟在姑娘身边,知晓姑娘除了在皇后诞辰上,根本没机会见什么男子。眼下姑娘年纪尚幼,却不知被哪家的公子迷了心魂,她这个贴身服侍的,如何能不心忧。
“好姑娘,您莫骗春芙,还是同奴婢说说吧。”春芙讨好道,最是知自家小姐性子心善,“您要是不说,往后叫老爷知道了,责骂奴婢照顾不周不说,甚至还会把奴婢发卖出去。”
“哎?”谢云颐当即抬起头来,一双水灵的眼睛着急又迟疑。
或许说出来也没事?正好帮她想想法?反正,她总要拜托春芙替她行事的。
念及此,谢云颐便打消了心中的羞涩,眨巴着眼,思索片刻,叫人凑近,摊开手中揉皱的纸,指着上面的墨色小像,压低声音道,“春芙,我欢喜此人。”
少女的目光单纯澄澈,叫春芙看得一愣,竟是真猜对了。
可是,这画像中人,她的的确确没有印象啊。
谢云颐常年卧病,身娇乏力,府里连女红都不曾叫她学,只是允她看看书,作作画,故除了看过许多庞杂无类的书,她在丹青上的造诣也不错,眼下这幅画,虽只有寥寥几笔,却可以看出是一位鲜衣怒马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