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没有巨响,也没有歇斯底里的嘶吼声。
藤蔓在一瞬间失去了动力源。它们不再疯狂肆虐,而是缓缓收束,像是温顺地聆听着遗言般,围绕着傅临川与叶思寒,形成了一个宛如草环般的结界。
所有被包裹的人茧也被轻轻放下,仿佛从地狱返回人间。
两人几乎同时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显然,他们的体力早就耗尽了。
过了片刻,叶思寒强忍着身体的痛苦,抬头望向天空,低声问:“我……真的可以活下去吗?哪怕……哪怕我可能害死很多人……”
傅临川躺在他身旁,转过头目光始终未移开。看着眼前这个脆弱的少年,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为他拭去那缓缓流下的泪滴,却还是停在了半空中:“就算所有人都不允许,我也允许你活下去。”
叶思寒紧紧咬住下唇,可终究还是克制不住心中的感情。在傅临川的注视下,他终于无声地哭了出来。
阳光透过叶隙洒落,在那片草环中央,静静照亮了二人瘫倒的身影。那些曾狂暴肆虐的触须如今宛如溪流,温顺地围绕成一圈,开出五颜六色的花朵——这是她的告别。
四周一片死寂,唯有花瓣飘落的声音轻轻响起。
从藤蔓退去的枝干后方,先前被囚禁的失踪者们一个接一个艰难地走出。他们神情茫然,衣衫褴褛,皮肤上还带着植物痕迹和新愈的藤印,但眼中燃起的却是尚未熄灭的生命光芒。
许一晴久久没有动。她站在花藤之间,目光落在那已经停止呼吸、满身藤蔓的巨大植物残躯上,唇角颤抖。那一张人脸依稀还能辨出模样——是她曾在小屋中一同度过数个冬夜的老人。那个在母亲离开后会为她缝补衣服、用干柴煮药、在夜里为她盖被子的女人。
“她……真的……没了?”她低声呢喃,声音细碎得仿佛风一吹就散。眼泪一滴滴滑落,却死死咬住牙关,仿佛害怕一开口就会崩溃。
‘再见,姥姥。’她只能在心中这位老人道别。
秦若岭靠在一根折断的树干上,神色复杂:“以前她还骂我偷吃干粮,说我是‘小馋猫’……我还想着哪天再挨骂……可我从没想过,最后是要以这样的方式送她走……”
他们都认识她,也都在自己的生命中,被那个温柔的老人温暖过。
藤蔓的心核早已破碎,那张仿佛残留人形的脸缓缓随藤枝枯萎,最后一点光泽也悄然暗淡。
傅临川站在那具“植物尸体”前,沉默地收集着残留的核心样本与遗物。他动作极为缓慢而温柔,像是在为一个亲人整理最后的痕迹。
他捡起一块藤蔓末端的残叶,那上面绽着微光的图案竟与叶思寒帆布包上的刺绣一模一样。他顿了顿,将那张叶片小心收入密封袋。
做完这一切,他回头,走到那昏迷的少年身旁。
少年蜷缩在地上,嘴唇泛白,额角渗出冷汗。身体的高热还未褪去,神经已被极度的疲劳与情绪冲击拉扯到极限。
他终于支撑不住,沉沉地昏睡过去。
傅临川轻轻试了试他的体温,又探了探脉搏,确认他还活着后,才缓缓弯下腰,将他小心地背在身后。
“我来背他。”他说。
这句平静的声音,仿佛是一场纷乱过后的锚点。
秦若岭低声应了声“好”,提起火铳跟上。许一晴擦了擦脸上的泪,重新握紧刀柄,点头:“我们回去吧。”
周围一时无人作声。被救下的人站在一片落花之间,望着这四人——那三个带着武器与信念闯入炼狱的人,那个几乎以命换命的少年,以及那些再也回不来的人。
他们有人捂着嘴,有人跪倒痛哭,也有人朝着花丛方向低头致意。
这一切的一切,终于落幕了。
一行人踏过满地残花与藤影,带着遗憾与希望,踏上归途。
而在他们身后,那些草环慢慢收拢,五彩斑斓的花朵宛如一场盛开的幻梦,悄然枯萎凋零,在风中轻轻散落——
像是一位长者的最后一吻,送别她深深爱着的孩子。
荒原之上,风声像一只迟暮的野兽,低低喘息,吹过残枝败叶,也吹过满地尚未凋谢的藤蔓花。
那些花仍在盛放,像一场盛大却无人见证的葬礼。藤蔓早已枯萎,但缠绕于地表的根须仍带着某种静默的温度,仿佛守着什么仍未结束的故事。
远处,一块布满青苔的废旧终端微微亮起。
蓝白色的投影像一缕雾气,悄然浮现于风中,是一个女人的影像——林若莹的面容,平静,温柔,眼神望向众人离开的方向,久久未移开。
她似乎在看,也似乎在等待。
风拂动她虚影的发丝。忽而,她微笑了,不是林若莹那种温和的笑,而是一种模糊不清、略带人类稀薄情绪模拟的笑意。
那一瞬,影像扭曲、切换。林若莹的身形变作一个高大的男人,轮廓分明,神情冷峻,像极了旧时代某位军人或科学家的残影——但随即,他又消失了。
最终,她重新恢复为林若莹的模样,仿佛一切只是一个系统间歇性错频下的无意义变换。
可那笑容还留着。
投影似是疑问又似感叹地呢喃了一句,声音随风扩散,飘向无边的山谷:
“人类…….”
下一秒,光影熄灭,终端归于沉寂。像是某种观察终于告一段落。
唯有藤蔓下,那朵最盛的花轻轻合起,包裹住尚未枯萎的残留核心,悄然归入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