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他就再也不好奇樱桃的味道了,看到甜甜的东西还会觉得羞愧。
再后来,他接过了萧家的权柄,打开了家中府库,确认了哪怕再弄脏千百条那样的毯子,他家其实也赔得起。但是赔不起、输不起——诸如此类暗示,早已经深深植入他的脑海里。
……故事还在持续进展着。
萧渊鹤逐渐长大,活成了萧狄最希望他成为的样子。他身后的那只黑手,也藏在温和的表皮下越来越粗大。
在任何人看来,他永远都是同龄人中最懂事知礼的那一个。但往往他对人笑得越温和的时候,心里其实越是在想着,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能避开世俗的道义和内心的谴责,用最直截了当的方式悄无声息地杀死对方。
好多次他在萧狄的要求下,一脸微笑地上前去与所谓的世族之人攀交,转过背,于无人的阴暗处,失控的戾气瞬间将他整张脸扭曲得面目全非。
这一切心理变化,他都没有避讳,用幻境的方式在天幕中展现了出来。
那只黑手最终也一如既往失控了,伸向与他关系最为亲近的凌二,伸向那本是他最重要的人。
……他忘了自己这一次是为了什么而来,最终,不堪回首地匆匆略过了这一幕。
再之后,他便飞升入了上界,十八年间,他什么也没做,只在那座空荡寂静的鸣萧仙宫中枯坐,始终也不觉得自己有错,不承认自己心中有悔。
直到他接触到列宿宫中的那幅画,依稀看到许多不存于脑海中的记忆,脸上才第一次出现了松动。
“演上这一出,其实没别的意思……”
幻境中,粉发少女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下方众人。转又望向主位的凌二,操着一口与外在形象全然不搭的男中音,说道,“只是想借着所有人在场的机会,当着他们的面告诉你。我从前欠了你多少,今后全都会还给你。”
萧云舟说着,屏息,随后,自他双肩后侧,真真切切地伸出了两只肉爪般的可怖黑手。
“那日在心魔大阵外,你应该早有所感应了……”萧云舟顿了顿,接着道,“那魔物之所以能控制我……的确是因我生出了心魔。后来我也总在想,到底是这心魔影响了我,还是我这人天生使然,注定长出一双黑手,骨子里就没有当好人的资质。最后我又思索,或许我只是缺乏控制,才会任其放大。与其寻找消除他的方法,倒不如寻找控制他的办法。
毕竟他就是我,我不能在杀死他的同时保证自己还能活着。所以只要能够妥善控制它就行了。师尊,你说是吗?”
萧云舟说完,伫立在云空中,眼神灼灼地盯向凌二,浑然已将在场众人排除出去。
众人原以为表演归表演,多少有加工的成分,乍然看到他背后黑手,此刻已尽数呆愣在原地,个个敢怒不敢言。
萧云舟感受到这种惊慌的注视,一脸安抚地回过头。
“你们不用害怕,我早已经找到控制他的办法。我下界以来,难道有伤害过你们中任何一个人吗?
这还是第一回,各路修仙者齐聚,面对赫然的魔气不敢吱声,只在集体间默然搜寻着彼此的意思。
——魔气终归是魔气,他不想着去除,反倒是妄图控制,难道就不怕反噬……!?
众人心下虽嘀咕,脸上却不敢表露,这要是换个人,他们早就坐不住,个个操起家伙了。可这毕竟是萧云舟,壳子下是如今的渊鹤仙君,那魂魄已与在座诸人有了本质的区分。在这样的一条魂魄面前,在座诸人,皆如散修一般,立场全失。
最后众人面面相觑许久,还是不得已只能转头询问萧狄的意思,岂料萧狄也似受到了刺激,自刚才起就只顾闷头喝酒,彻底指望不上了。
最后,众人不得不将目光扭向主位上的凌二。
凌二半响没说话。
他揉了揉手中的青樽。
其实从阎王抽出自己的画像开始,他就隐隐察觉其中不妙的地方……
不是指别的,单说这些事情——真的是他与萧渊鹤的前世吗?
或许有没有一种可能——幻境中,那粉背老鼠在食府大街惊鸿一瞥的白衣少年,其实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与自己极为相象的人?
因为光看那个年代的衣服——那个时候的自己,应该尚未出生。
人的记忆会出错,尤其萧渊鹤最开始就画不清少年的脸,更别说中间又隔了几百年。
就算那人真是自己。活到现在,也不可能才两百岁吧?
所以有没有另一种可能——那个少年其实是……年轻时的父亲???
凌二对这个想法感到匪夷所思。
他摇了摇头,决定将这个诡异的组合从脑海中擦除出去。
他思索了片刻,掏出那把精钢小斧,操控着飞了出去。
“我没什么可说的。答应你的礼物,我做到了。”
既是搭台唱戏,自然也不能当众拆了萧云舟的台,还得把对手的戏接住喽。
萧云舟赶忙跪下,双手隔空接住小斧。
“谢师尊赐斧!”
后者此刻依旧是一身粉发少女的装扮,甫一搂过小斧,便单手抡住,往半空中回转一劈。
电光乍然撕裂天空,在头顶轰隆排开,那看似柔弱的身躯里,一瞬间爆发出了极其违和的冲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