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跟身处梦境中的人,无论如何想不起来现实中的事情一样,他有限的表现已经完全符合一个灵魂受伤的人所能呈现出的最佳状态了。
他缩着鼻子,神情呆滞木纳,盯着手间的紫红色乾坤袋,发了许久的呆。
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这是个什么口袋,想不明白刚才那人对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想不明白现在正在发生的一切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谁。
风渐渐大了,将那只悬垂而下的紫色口袋吹得东倒西歪,四处飘摆,也吹迷了他的眼睛。
他偏头趴在一块大石头上,只是看着,稀里糊涂地看着,袋口位置随风漏出了一截小角,隐约是一幅黑白的水墨宣纸画。
他忽然发现小角上的亭台有些眼熟,或许他去过。
但他足足盯了有一刻钟,愣是想不起来这地方在哪里。
在哪呢?在哪呢?
……不管怎样,这是中州的山,中州的水。
中州的灵山秀水……
嘿嘿嘿嘿!
他像是捡起一个彩绘宝瓶的拾荒人,眼中泛着末路者中了头彩的光,急急忙忙地坐起来,摊开那张纸的全貌。
整个中州的山貌图,此刻,在他眼底,一览无余。
旁边有许多小字标注,原意似乎是为了归纳哪儿适合种植怎样的灵草,但是很可惜,那些小字旁同时还注明了每一条地龙和水龙,之所以如何流经、如何排布,才形成了如今中州所有大小世家宗门赖以传承的那条地灵脉!
他光用他残存的神智略微思索了一下,都能立刻想明白。
——这是个大宝贝!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灵根,世人的高低优劣就是这么区分开的。没有灵气充沛的孕育环境,胎儿在出生之时就注定了,不可能拥有一条好的灵根,也就不可能走上传统的修真一道。
而现在,那条中州人赖以维系富饶强大的……最重要的地脉信息,他们血脉里最重要的传承信息,就呈现在自己眼前。
这对一个复仇无望的人而言,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前方再次亮起了曙光,哪怕那光是充斥着黑火,象征死亡的焰光。
“我用不出灵力,别人照样用不出,我依然是很强的……!”
他揣着那个乾坤袋站起来,原地打转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多少泛着几分不正常的红晕。
“我虽然没有感应了,但至少之前玄冥之心和濯灵花感应过……所以只要找到濯灵花就行了。”
他高兴了没一会儿,很快便感到力竭气空,头晕目眩。只能垂头坐在那块大石上,继而用一副看似很冷静的姿态安慰着自己。
“而且老匹夫说我八百年之后还没长进……也就是说……我八百年后还没有死。”
“我可以办到的……我能办到的。”
如果有熟悉他的人在,肯定会适时提醒他一句,为什么一定要去找最初那道声音,这种莫名的信心究竟从何而来?顶着一身沉伤,在几千个追兵眼皮底下到处乱跑怎么看都是不明智的,他应该呆在法印中好好休息。
可惜身边没有人这么提醒他了。
他手舞足蹈地从崖上攀下来,浑然忘记来人的叮嘱,脑子里理智地分析起逃跑路线。
身体的性能跟不上记忆中的灵活度,有好几次险险摔落下去,“没关系”,他这么告诉自己。因为根据过往的人生经历来看,只要没有人继续插手后面的事,很快他就要迎来好运气了。
仅凭前段日子追踪着他跑进山中的几千追兵都恰好不在,此刻没有人跟着他这一点,也足以说明了他一直有着好运气。
总之除去这次,上天一直是待他不薄的。
他一路近乎畅通无阻的从水中泅了过来,来到了万幢崖正下方。
仰头,那朵濯灵花正一舒一张,仿佛拥有着自身呼吸般,悬挂在高高的山壁间,盛开得十分妖冶。
他抹着湿透的脸,漂浮在水面上,以一种糟乱的精神状态,近乎膜拜地注视着那朵,仿佛正在向他招手的濯灵花。
这么多年来,其实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濯灵花开放的样子。比他想象中的好看那么一点点。
原来这朵花在夜里是会发光的……所以才能在相距这么远的距离里,看得如此真切。
他想找点什么趁手的东西爬上去,随身的凤翅镗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丢了,能借助的,只有那些长长短短垂坠在悬崖边的青绿藤蔓。
上一阶,又上一阶。上岸的路太湿滑,他每走两步就要摔一跤,好不容易才摆脱那些湿润的青苔和淤泥的困扰,来到高一阶的崖底平台上,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
不借助灵力的话,这些山崖原来这么难以攀登……
他的玄冥之心已经被劈裂了。如果那颗心还在,至少可以凭借那一缕精纯的气息与濯灵花相抗衡,不至于像眼下这么狼狈。
但摆在面前的事实是,他根本没有好好躺下恢复的机会。新的希望近在眼前,他无法再等了。
虽然他看起来似乎永远也翻不过这座悬崖……因为每次爬到一半他就会脱力摔下去。
每多摔一次,他都会听到身上某个地方的骨头清脆的折响,那声音听来有点像筷子折断时的“啪嗒”声,但比之似乎更清脆。
到最后,几乎一根能帮助他坐起来的骨头也没了。
他还从来没体验过这样的无助。只能原地瘫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那朵散发淡白色光华的濯灵花,看得到,触不到。这时候随便来一个中州人都能要了他的命。
好就好在,这会儿没一个中州人来烦他。他得以瘫在地上,稍稍休息片刻。
他记得他自己也有一个乾坤袋的,可是用不了灵力,就无法打开。
他想到这里,掏进兜摸了摸,往那个已经打开的紫红口袋里翻了翻,倒出数不尽的灵草。用处不大,但聊胜于无,他全都当成补品吃了下去。
雾大了,夜也更深了,他冷得直哆嗦,他知道不能再等了,不然就永远爬不上去了。
他从那口袋里翻了根麻绳出来,用活结把自己绑在藤蔓上,试图徒手攀崖。
每当他感觉有些累了,就把活结改成死结,挂在藤蔓上休息片刻……或者踢蹬几下,踩着岩壁罅隙间的凸起,以一种很艰难的姿势紧抓着藤蔓,悬空窝在山壁的背风处,眯着眼小憩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