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凌二简单交代了一下经过,二人缓步走出后山,再次经过了灵光殿的大门。
他站在石狮下,转身,不由朝着高处琉璃瓦铺就的燕尾脊最后深深回望了一眼。与此同时,掏出怀中枫叶,对陆小吾低语,“他说,这便是我和他今生最后的缘……”
他此刻显然遭受打击,陆小吾也不忍心再呛他了,只随口安慰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就如同你选择玄冥秘法,你父亲也并未过多干涉……现在的妙觉地,便是你父亲自己的选择。”
凌二嗤笑一声,却没有说什么,脑中只快速回想着……
——怎么就没有干涉呢?
只不过,最终他还是把选择的权利留给了自己罢了。
凌二想到此处,怔怔地抬头,看了眼前方,“……或许吧。”
二人不似来时匆忙,只有一段没一段地缓步下山。
走着走着,凌二忽然停下来,埋头低语道,“我现在只觉得,我爹这个人其实根本就没有心。我娘和大夫人,一个死了,一个差不多疯了……她们两,如今谁又比谁好呢?从小到大,他对谁都是如此……我当了他两百年儿子,最终也只得了他一句以红叶为信,从他身上分走的爱意,甚至不如一只山林野猫,可笑。”
——乖乖,那可不是只普通野猫。
但看道爷这般眼神幽幽,陆小吾只轻吁一气,不觉语气放缓了许多,继续安慰起来。
“他对你置之不理,是因为他在专心渡无量灾劫。他如果当真对自己的儿子夫人都没爱了,哪来如今对众生之爱,对野猫之爱?你纠结于此,不如好好想想这无量灾的最后一劫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把渡劫之人变成这个样子。”
凌二出神片刻,回想起了他在寺庙中看见的那双眼睛,似是而非地,摇头轻嗤了一声。
“谁知道呢?但我看得出来,他对我,与他对布施的那群人,没有任何分别了……所以我才说,他不是我的父亲……”
“十八年前的他的确是死了,现在的这个人,只是带着他过去一点记忆的,叫妙觉地的小和尚而已。”
“那你还恨他吗?”陆小吾问。
凌二道,“以前恨,恨他为什么把我生下来却不关心我……恨他为什么连个名字都不给我。但刚才看过他的样子后,突然没那么恨了。”
“…此身人间来去,方得见如来。”陆小吾背过手,回忆起竹简上凌父最后留下的标注,不由自语,“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他面朝凌二,脸带愉悦,语气轻快,说道,“所以,其实金身铸成之后,才是你父亲无量灾劫的真正开始——他写‘神识圆满,金躯自解’,是因为到此境者,需违逆人常,舍弃好不容易修成的金身。这一关最难的不是修身,恰是修心,唯独这世上有人就是没心才能活,有心会死,你现在可算明白了吧?”
凌二喃喃,“……没心才能活?”
“难道不是?”陆小吾反问。
凌二闻言,忽然从喉间发出一声冷哼,轻轻拍了拍陆小吾的脑袋,语气一转,“小丹奴,再被你说下去,你是不是都能开坛布道,讲这无量灾劫了?”
陆小吾冷哼一声,背过手去,默默把凌二甩在了后头。
——我要开坛布道,可犯不着讲这无量灾劫呢。
陆小吾刚想到这里,便又思及来时路上萦绕心头的困惑,不由微微锁起了眉头。
凌二未曾察觉,眼带一丝轻佻,正打算上去继续逗弄他。这才发现他放在背后的双手还在流血。
……这凡人,未免也太不爱惜自己了吧?
“筋骨这么差,干什么非得和那小野猫较真?”
凌二加快脚步追上来,拉着他的手,语带嫌弃,低啐了一声。
随后,又自腰间一抹,掏出一瓶止血的药粉,往陆小吾伤口上洒了洒,这才眉头微松,悠悠道,“小丹奴,你这次也算勉强帮道爷解开一个心结了,说吧,想要什么犒劳?”
陆小吾回过神,随口道,“我没什么要求,等回了府中,你给我多上贡点好吃的就行了。”
凌二松开他的手,“还等什么,爷这就带你下山觅食。”
陆小吾问,“我们不回去通知大夫人和四叔了?”
凌二道,“我出来之前,已经和他们在鸿蒙界中传讯了。”
这么快?
……那好吧!
恰好,陆小吾也不想这么快回去。
他还想查一下那小黑户到底从哪冒出来的呢。
*
二人缓步向山下的镇子里走去,坐在临街酒馆的窗前。
凌二唤来小厮,点了满桌子精致美食。
陆小吾小口嚼着新端上来的鲜美嫩牛肉,一时间,什么烦恼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凌二则一袭束腰黑袍,坐在酒桌对面,但桌前空空,只一杯清茶。
阳光洒在他身上,他望着桌上一盘还没有动筷的甜点,笑了笑,以眼神示意道,“这个菜看起来很好吃,小丹奴,你多吃一点。”
陆小吾的目光顿时被吸引了过去,却面带犹豫,“你点这么多,我根本吃不完……要不,你也吃?”
凌二道,“我不用,我看你吃就饱了。”
陆小吾:“……”
只好依言夹了一颗小甜点尝一尝,发现味道是还不错。
腹中渐饱,就又可以腾出思绪,梳理一下下山之前的话题了。
陆小吾小口吃着,一边想起来,“对了……你别忘了,你父亲修出了不世金身,你最好提醒一下四叔,让他留意老家主的金躯……否则……”
——依那册中注解所说,凌亙的金躯,如今可挡百道天雷。
妙觉地自己当了几百年下界第一人,自是对金躯没任何执念了。别人可没他这么豁达,尤其是,在场那么多修为停滞在合体后期的七大宗门长老。
凌二闻言,笑了笑,“小丹奴,你的意思是,那群人会打我父亲金身的主意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