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一身飒爽劲装,发上簪一颗东珠白花,腰间没有环佩,只绕一根长鞭,系一块铁牌。
见到赵瑟瑟进来,她当即站起身,爽朗一笑,在品春之前便开口,“可是赵瑟瑟赵小姐?我是李银月。”
李银月,那位被二皇子当作引子牵连起她与金鹏王朝的李银月。
赵瑟瑟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见到她,那些关于李银月的只言片语闪过,她的目光便不自觉地落到了面前人腰间的长鞭。
这是她在惊诧警惕过后的第一个反应。
李银月腰间的长鞭很像赵瑟瑟第一次看到江湖的具象时,那个似蛇如风的女子腰间所系。
赵瑟瑟看不出区别,看不出这长鞭是否如陆小凤说得那般神,但她看得出,李银月也是一个如风一般的人。
经历了这许多事,听说还受了重伤,此刻她眉间竟仍旧疏朗,没有半分郁郁。
赵瑟瑟说不清自己心中是羡慕还是别的情绪,但她竟由着自己一时沉默了下去。
李银月的声音传来,“这是我母亲给我的生辰礼物。”
赵瑟瑟蓦然回过神,面色微红,“李小姐,是我失礼了。”
李银月摇头笑道:“不碍事。赵士玄说他妹妹柔弱娴静,我方才见你进来之时,还觉他说错了,现在方看出几分。”
赵瑟瑟心中陡然升起几分无措,她不知道该如何与李银月这般的人相处。
李银月说哥哥说错了,又是什么个意味?
她本可以用宴会应酬的话与她交谈,可她会不会觉得自己虚伪?
她也可以直白相问,可她会不会觉得自己唐突又蠢笨?
赵瑟瑟理不清自己别扭的心思,也不能迟迟不答,只好笑了笑,转了话题:“李小姐的伤可好些了?”
李银月顺着回道:“已无事。还未谢过赵小姐,替我,也是替无辜死亡的五郎。”
赵瑟瑟道:“是我该谢谢你救了我哥哥才是。你们,也是被牵连进来的。”
李银月摆手,道:“他们本没有想到我会插手,是我那夜听到屋顶有人追逐,自己想要管,算不得被牵连。只是可惜,若非我点了五郎的睡穴,也许他还有一线生机。”
司空摘星开口,道:“柳余恨的身手,就算章五郎是清醒的,难道就能躲得过?”
品春好容易找到了可以怼司空摘星的机会,道:“哇,你可真是冷漠!”
司空摘星指了指自己空空如也的茶杯,道:“哇,你可一点也不冷漠!”
品春提起同样空空如也的茶壶,一边出去加水一边嘟囔着:“你真能喝。”
赵瑟瑟的心思却落到了别处,道:“这么说,她们的计划不止改了一次,按照仵作推算的时间,她们至多有一刻钟改变计划,如此迅速……”
那么从李银月离开到上官丹凤上门中间隔了三日的时间,她们又做了些什么?
后一句,赵瑟瑟没有说出来,就像她一直不曾说出来,自己对上官丹凤也好,对李银月也罢,都还存着一分戒备与怀疑,她接着道:“即便你没有点睡穴,她们也定还有别的法子让他不能反抗。”
李银月道:“知道是一回事,但愧疚却是另一回事。”她洒然一笑,道:“但好在真相水落石出。”
真相真的水落石出了吗?赵瑟瑟看着李银月,越发觉得自己卑劣,可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怀疑,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真相总会水落石出的。”
李银月似乎未觉,笑道:“幸运的是,不算太晚。”
赵瑟瑟回以浅笑。
品春提着茶壶回来,就看见小姐面色不是很好,道:“小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让温夏来给你看看?李小姐的商队从西州带来了好多药材,她也从长安运来了不少药材,你不用心疼药了!”
药材?
赵瑟瑟一怔,她看向李银月,对方依旧是那副疏朗的模样,笑道:“赵小姐,可要与我一道去看看药材?”
她知道。
知道自己的戒备和怀疑,却毫不介意,甚至想让自己可以与她独处,以便轻松地问出想问的问题。
这手段话术不高明,粗糙得很。
可自己为什么不愿意在旁人面前问呢?
看向品春和司空摘星关切的眼神,赵瑟瑟心中倏忽间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道:“我没事。”
她抬头迎向李银月坦诚的眼眸,道:“李小姐。”
李银月愣了下,道:“我在。”
品春虽有些不明白,可此刻也安静下来。
司空摘星扬眉看去,赵瑟瑟的神情绝算不上轻松,从脊背到面容都紧绷着,睫毛颤动得厉害,抿着唇看着李银月。
不是错觉。
长安城阴雨下垂枝的兰草,走过大漠黄沙,迎着边疆粗粝的风,正在重新恢复生机。
司空摘星无声地笑了笑,也安静下来,一动不动仿佛消失在房中。
赵瑟瑟不知她二人心中所想,凝眸吐气,用心中不知何处生出的劲维持着声音的平稳,“我可否问你几个问题?”
李银月毫不犹疑道:“可以。”
赵瑟瑟正色道:“李小姐那日为什么会出现在四海阁?”
李银月回答得很快,道:“惯例,走完一次商后,总要巡视各坊店铺,平康坊也一直是最后一家。”
赵瑟瑟又问:“当日你到平康坊是什么时辰?”
李银月答:“到是二更过半,去时已近四更。”
赵瑟瑟忽又换到另一个方面,问道:“李小姐轻功很好?”
轻功不好怎么追得上独孤方,轻功好又怎么会在遇敌后,不乘胜追击?
李银月微微笑道:“比不得一流高手。”
独孤方是一流高手,她追不上,打不过,拖延时间已是仁至义尽。
“李小姐到安邑坊是什么时辰?”
“四更三刻。”
“是什么时辰离开?”
“月已东落,近五更”
“李小姐什么时候再遇到了上官丹凤?”
“卯时。”
“什么地方?”
“道升坊镇远镖局前半里地。”
“李小姐记得很清楚。”
李银月沉默片刻,还是诚实道:“大理寺问过一遍。”
赵瑟瑟忽而一愣,是了,大理寺肯定会问的。
心跳声在耳边响起,外界的声音若隐若现,又慢慢恢复正常,她感觉到自己的血液似乎才重新开始流转。
赵瑟瑟轻轻一叹,看向李银月腰间的鞭子,目光在那铁牌上一顿,开口道:“她们有意模仿你的长鞭,此非一夕之功。”
她的声音变得温和。
对于这善意的提醒,李银月也不再藏着掖着,笑了笑,道:“我知道。而且,辅国大将军府在宣阳坊西侧,而镇远镖局在道升坊南侧,延庆门在道升坊东北角方向,即便她想出城,也不该走到镇远镖局。”
赵瑟瑟想到了许多,目光变得复杂,道:“后悔吗?”
李银月摇头,淡然道:“想帮就帮了。何况,躲就能躲过去吗?”
赵瑟瑟垂眸,道:“你不怕牵连到你的家人吗?”
李银月不答反问:“赵小姐觉得江湖是什么?”
这是个熟悉的问题,赵瑟瑟唇角带上了几分怀念的笑意,道:“我曾经问过两个人这个问题,有人说,是肆意洒脱,是快剑恩仇,另一个人说,江湖是迎来送往,再见何期。”
李银月追问:“赵小姐看到的呢?”
金鹏王朝一事后,赵瑟瑟也发觉自己对江湖的认识是管中窥豹,可念想还在,她答:“都有。”
“何为快剑恩仇?何为再见何期?”
“携刀剑,偶相逢,若知己,杯酒酬,若敌手,身死泯。”
李银月笑道:“赵小姐口中的江湖连我也不禁向往。但江湖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美好,至于牵连,身在江湖,就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赵瑟瑟看向李银月发间的东珠白花,道:“可你不也为牵连到章五郎而自责吗?”
李银月道:“章五郎不是江湖中人。”
赵瑟瑟笃定道:“所以他是被牵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