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于明立刻想到了金吾卫中的裴照,洛熙公主对他不敢明说的情愫早就不是秘密了,上次因故遭罚俸又降级,难道陛下是为了公主?
不,陛下哪会在国家大事上展现他的慈父心肠,还是因为裴家或者五皇子?
裴照作为左金吾卫将军,虽然级别不高,但他的堂姐是太平王世子未来的世子妃,裴家又是氏族,他和五皇子走得也太近太明显了,而裴照必然是要被指给洛熙公主的,洛熙公主的外祖虽已不出世,但作为当世大儒,桃李满天下……高于明斜瞥一言不发的徐绍,这个不也是其中一个高徒吗。
徐绍不动如山,似乎压根没发现他的眼神。
帝王的视线重重压下来,高于明赶忙低下头,心想,五皇子现在回来了,陛下一定是要将裴照调走以示警告。
不止如此。
裴照是去帮赵敬禹,但何尝不是赵敬禹帮裴照,赵敬禹这战功要有不少落在金吾卫头上了。
陛下到底还是忌惮,表面放权,实则戒备。
一石二鸟。
或者是一箭三雕。
帝王站起身,自己把裴照送去赵敬禹或者说赵瑟瑟身边,五郎能不能接住这个机会就看他自己了。
至于赵瑟瑟——这个新定的鱼饵——帝王不在乎鱼饵的死活与看法。
他道:“西州公主想必快到了,诸卿随我到含元殿为公主‘接风洗尘’吧”
内定太子妃的西州公主又何尝不是一个鱼饵呢?
难道他真会允许一个来自屡屡骚扰豊朝边疆的异族的公主成为豊朝国母?允许她诞下未来豊朝帝王?
自诩算无遗策的帝王没想到,事情比他想象地有趣得多,这个公主一副汉人模样,且貌美惊人。
他不信亡了半个国的西州王室敢在这件事情上骗他,五郎李承鄞的表情也十分值得思量,虽然那份震惊与嫌恶很快就被他压下,但这证明了并不是自己的儿子玩的把戏,何况就算是要换个内应也不至于找个明显是汉人的女子。
身居高位的好处就是,谁的表情都逃不过上位者的眼睛,哪怕他已经老迈。
“公主”的美貌和柔弱的气质,还有那双会说话又楚楚可怜的眼睛,让帝王忽然有了几分青年时的热情,所以他打算忽略这个明显的问题。
就算真有什么问题,他也不觉得一个女人能翻出什么浪花。
能在此时在场的朝臣们都是三品以上的人中龙凤,也一致决定忽略这个问题,帝王默认了,西州的使臣默认了,随嫁的丹蚩仆臣默认了,那这个女人就是西州公主——西州真正的九公主,因自小体弱多病而被喇嘛带到寺中,不曾对外宣扬。
无论她实际上是谁。
就像豊朝曾经许过多次和亲公主,又有几个真的是公主?
重要的只是她身上的政治意味而已。
何况,当这个女人忽然在几天后成为皇帝的新妃子,一切就变得更不重要,对于朝局而言。
也许他曾经需要一个让自己几个儿子斗出胜负的鱼饵,但现在已经有赵瑟瑟了,不是吗?这是放纵自己的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帝王懒懒地拥着怀中的美人,她的肌肤比最昂贵的丝绸还要滑,她的长发乌黑浓密,她的一切都代表着年轻。
西州信奉苯教,崇尚天地、山林、水泽的神鬼精灵,而她就像是从遥远西州而来的精灵,带着宫中大部分女人没有的自然气息,不是刻板守礼也不是刻意应和,只是由内而外的自然,随心而动的自然——无论是在床榻上还是床榻之下。
连带着帝王也找回了年轻时的激情。
他的眼神渐渐有些幽暗,抚起一缕她的长发,目光肆意扫过怀中之人的面容和身躯,她累得睡着了,合上了那双美丽的眼眸。
她的眼神让他想起秋狝时惊慌的小鹿,偶尔又不经意间露出惊人的妩媚,有时又会悄悄地在他不注意时——她以为他不曾注意时用倾慕好奇的眼神看着自己,帝王喜欢这样纯洁的仰慕,壮年时的帝王喜欢,过了壮年时的帝王对此的喜爱与追逐更甚。
所以理所当然的,在帝王撞见无力应对几个公主伴读欺负的美人时——即便那时她还是名义上的未来太子妃,正在接受宫中的训导——他也无法拒绝她求救又惊忧的眼神。
或者他本就是觊觎猎物已久的猎人,否则,日理万机的帝王为什么会频频到公主读书的宫殿。
她听得懂中原话,但说起来并不算太流利,所以无法反驳那些嘲笑她血统、说她名不正言不顺的伴读。
落水的美人被带到帝王寝殿后,面对帝王的询问,她努力将汉语说得流利一些,但她实在有些紧张。
她说:“我的名字用汉语叫玉燕“。”
不过十个字,一字一顿,十分认真。
怀中的美人因为冷微微缩了缩身子,睡梦中仍不自觉地靠近帝王的胸膛,带着依赖,她脖颈上那块黑绳系着的玉燕也贴向了帝王,带着她的体温。
帝王并没有替她盖好被褥的体贴,被褥显然影响他欣赏这具身体。
美人到底冷醒了,迷茫地睁开双眼,似乎还没有回过神,当她看到近在咫尺的脸庞时,口中喃喃说了句话。
是西州话。
她会说西州话,但并不常说,就像内侍监汇报的,即便在庙中,这位不为人知的西州公主,也是少言寡语的很。
他低头,问道:“你说什么?”
一如既往仿佛没听懂。
帝王不是第一次听到她说西州话,在她偶尔不经意的惊呼,或是悄声地自言自语时——她显然以为帝王听不懂,他也乐意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这感觉让他仿若回到少年时,又多了几分少年时没有的奇异感。
或许是因为这让他从另一个方面感受到掌控着一切的感觉。
她的西州语比汉语流利很多,带着几分异域的语调,让帝王都有些开始喜欢这曾经被他嫌弃粗犷的语言。
美人羞红了脸颊,摇了摇头,轻声道:“什么都没说。”
她伏在帝王怀中,很明显地感觉到他在笑,很开怀地笑。
多幸运啊,她幽深的眼眸不被高傲的帝王看见,多幸运啊,她曾经因为花无缺学的吐蕃语,而吐蕃语与如今的西州语并无区别。
而就算换了一个世界,男人的劣根性依旧如此,以至于她轻轻松松就将目标完成了大半。
西州公主入了帝王寝殿,再次出来,已成了豊朝宠妃,并且很快成为贵妃,玉贵妃。
帝王不在乎半亡了的西州怎么想,不明所以的大部分未见过这位和亲公主的朝臣和老百姓们乐见其成——来自天朝上国的优越感,他们可以接受一个异族女人成为宠妃,却不大能接受她成为太子妃或是国母。
江玉燕当然知道,而她更知道,比起等待几个年轻的皇子你争我夺,得到太子之位,又熬到老皇帝死去,再想办法让壮年的新皇帝死去,不如找一个老皇帝,老皇帝已经老了,神智也不会那么清楚,更不会如年轻时那般自律,最重要的还是——老皇帝已经老了。
所以什么时候死了都很正常。
对于目前的局面,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接受了,后宫的腥风血雨是不必多说,除此之外,唯二不平静的恐怕只有五皇子李承鄞,与远在河东的赵瑟瑟。
李承鄞是知道真相、明白被耍的震怒,赵瑟瑟是不明真相的愧疚——哪怕她知道自己根本改变不了什么,但她依旧因为自己不曾做过什么而愧疚,甚至以为是因为自己而导致本来尚且可以与李承鄞相知相许的曲小枫,如今竟不得不委身可以和她父亲一般年纪的帝王,她并不知道,自己才是因这不一般的改变而即将被卷入漩涡的人。
好在她的愧疚与忧愁,随着她哥哥寄来的信件与河东日渐多的事宜被暂时置于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