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笑着起哄,道:“谁不知西天客李甲只有一女,确实是没子,不妨啊你给他抵个子,就算不是真子也能算半子。”
有人应道:“昔日只知童养媳,现有蒸饼作童夫,蒸饼能吃味却淡,不知郑饼却如何?妙哉妙哉,也算一件奇事!哈哈哈。”
众人哄笑,李甲也乐呵,却是摸着胡子摇头笑道:“我虽只有一个女儿,却胜过旁人百十个儿子,哪能整日蒸饼毕罗?”
郑饼意欲发怒,道:“毕罗怎么不能…”
郑老板凑上来,挥手打断,“去去去。这没你事了,快去后厨亲盯着李大爷他们要的好肉!要割最好的来!”又转身笑道:“我这侄子不懂事,李大爷别和他一般计较。”
李甲笑着点头:“我也算看着他长大的,怎么会计较这些个小事。”
郑老板赔笑应和,随即站起身,朝众食客道:“大家看他这名就知道,是我兄弟饿得头晕眼花随便给起的,这不还有个姐,刚巧就叫毕罗,别看名字俗了些,但可比她弟弟郑饼强多了,长得俊俏,还学过些琵琶小曲,不如让她给诸位助助兴,要是再给点打赏就再好不过了。”
有人调笑喊道:“还不快让她上来!毕罗可比蒸饼有滋味!”
众人笑,也跟着起哄。
一女怀抱琵琶缓缓入场。她确如郑老板所说,曲美人也美,离场之后还引得不少人夸着让再奏几曲。郑老板苦着脸,只说,这侄女不听自己的。
客栈后厨,郑毕罗颠了颠手里的铜钱,撇着嘴角啐了一声,见弟弟朝自己挥手,奇道:“你这是怎么了?偷吃猪腿了?”
郑饼语气难掩开心,道:“姐,你去京城学曲的钱有了!”
“什么?你不会又去干什么坏事了吧?”郑毕罗忽压下声音,朝周围望了望,瞪着眼道:“我刚看到李甲中途出去了,你也没回来,难道是他…?”
“没有没有,姐你想哪去了?自从你说过一次我再也没干过那缺德事!是有个客人…赏的一个小玩意,和李大爷换了些银子。”
“什么玩意这么值钱?何止学琵琶的钱,够咱们一起去京城了。”郑毕罗翻来覆去看着荷包里几锭银饼的轮廓,又道:“我可丑话说在前头,这要是客人落下的东西可不许贪,别学大伯这贪小便宜的性子。”
“这可不是小便宜…”想起收拾房间时,摆在桌上着的像绿宝石串成的兔子,郑饼有些心虚,万一只是落下了?
“你说什么呢?”
“我说是只绿色珠子串的兔子,昨天那姑娘赏的。”
郑毕罗眯着眼,显然还在怀疑,“店里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你说哪个姑娘?”
郑饼忙不迭地解释道:“就是和那白衣剑客一起的,昨天来的时候穿着蓝色的长裙,那布料看起来比天上的云还软,走起路来,就像是水在流一样!你还说等攒了钱也买一条,跳舞一定好看。”
郑毕罗有些印象了,那姑娘气质比她在琵琶馆见过的倌首还要好,说话的声音也柔柔的,在一群风尘仆仆的人群中,像是皎洁的月光倏忽照了进来。
她羡慕的哪里是那姑娘裙子。
郑饼还在说道:“姐,你记起来了没?听大伯说,她连坐的马车都是紫檀木的,家里能养女侍卫的定是个不缺钱的主。那珠子穿的兔子就是她给的,就那么随手一抛,像丢个不值钱的玩意一样。”
郑毕罗瞧他那着急忙慌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道:“若是她,我倒是信了。以你三脚猫的功夫和米粒大的胆子,要是真的做了贼,怕还没靠近,就被她身边的白衣剑客剁了。”
郑饼只想着掩饰,也不在意姐姐的调笑,推着她,道:“姐,你快去准备准备,咱们早点去京城!从小到大我还没出过这破镇子呢!去了京城,我给你买比她那身更好的裙子!”
郑毕罗抱着琵琶回了房。
郑饼大舒一口气,又赶忙跑到食肆里,手上一会拿碗,一会擦桌,眼神却总往外滑,一直等到黄昏,那颗心才算放下来。
心道:“那珠子串的兔子果真是她不要的东西了。”
另一边,在太阳升在正中时,赵瑟瑟也找到了李承鄞。
她拿出绢帕,替李承鄞擦去唇边的血迹、额上的沙石,又轻柔地把他鬓角的发梳到后去,沙漠中失血晕厥的男子似乎又变回了那个俊朗温柔的五皇子,赵瑟瑟看着他,似眷恋似醒悟。
其实,她自以为情深的爱其实并不比李承鄞对曲小枫的干净。
在重生之后,心中那一簇燃得更甚的火苗,是欲望,对权力的欲望。她自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仍被京中闺秀排挤,未尝没有过不满,未尝没有过幻想有朝一日令她们不得不俯首称臣。
前世,李承鄞是杀了她,但他的确成为了太子,甚至即将登基——那时候,豊朝已没有其他皇子,李承鄞的父亲离死也只差一口气而已。
她虽被一杯毒酒夺了命,没有看到那个场景,却也能猜到后面的故事。
所以她才会自以为掌握一切想要翻盘,不顾一切赶赴西州,是想要在曲小枫之前占据李承鄞的心,最后成为那华丽的荆棘笼里的掌权者。
可是……赵瑟瑟勾起唇角,靠近李承鄞的耳边,轻声道:“是对是错,一辈子已经够了。”
那四四方方的宫墙是阴谋丛生的深窟,里面的人是见人换皮的骷髅,里面吹过的风是刮骨的刀。满地鲜艳的花是血液浇灌,一丛一簇规规矩矩,那是恨不得用尺丈量玫瑰的刺的地方呐。见过大漠生烟、天际云霞的飞鸟,又怎么会为虚假的繁华与爱意流连?
赵瑟瑟站起身,看向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西门吹雪,大漠的黄沙似乎也在惧怕他,衣袍如雪不染尘。她笑道:“西门庄主,可以麻烦你派人将他送到豊朝边军大营吗?若是有人问,”赵瑟瑟顿了一下,道:“就告诉他,是一个叫曲小枫的女子救了他。”
本来就该是太子与太子妃之间的故事,这一次没有了她,希望小枫与李承鄞能顺遂安宁,相爱到白首。
西门吹雪看着她,问道:“你寻了一路,不想让他知道?”
“我本就是多出来的那一个。”赵瑟瑟望着远处起伏绵延的沙丘,笑容轻快,道:“过去我做过很多错事,如今得天之幸,若只借此夺人所爱,岂非要让仁义的西门庄主后悔当初救了瑟瑟?”
那个为了陌生人、为了仁义不惜千里击寇的西门庄主,也许她重来多少次也做不到这般无私,但既见天上君,也堪怜惜德。
女子长发盘起,鹅黄色长裙,潋滟双眸,有着洗净繁华的柔和。听见赵瑟瑟的话,西门吹雪看着她,也笑了,如寒冰化去,春江水流。
故事终又归到一处。
而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赵士玄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手里的玉把件,心想,父亲让自己和平日一样斗鸡遛狗,不能让别人看出瑟瑟不在京,但这种时候谁还能逛得下去。
正在他觉得周围花红柳绿的青楼楚馆都失了趣味时,却猛地见到一双眼,流转脉脉烟波,似神女轻瞥,又似西子含愁。
赵士玄看了一眼“怡红院”的牌匾,毫不犹豫跨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