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摸到匕首,一个僮仆匆匆跑来,道:“家主,江逸带人来了,说家中有人犯了急症,来接薛大夫和谢姑娘。”
中年男子听闻立马抬步出去迎接,二人一番寒暄。
沈清姿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绕到了纨绔身侧。如果这人真的起疑,她没把握江逸能带走她,或者江逸愿不愿意带走她。
“薛大夫可以走,这位姑娘也懂医术,就留在这里照看我夫人。”
果然,这是铁了心的要留人....
江逸仍维持着面子上的和气,道:“薛大夫前几日做农活把手扭着了,施针时需谢姑娘相助。”
薛望听闻立马配合的嗷了一嗓子。
“我若不放人,你当如何?”中年男子面带威胁,气氛再度剑拔弩张。
恕己准备拔剑,却被江逸按了回去。
江逸脸上仍挂着惯带的笑意,声音还是和以前一样好听,听不出其中的情绪变化:“葛夫人抱恙,薛大夫已经来看过了,施完了针、开完了药,他们二人继续留在这里也是无用。江某家中亦有亲人身体不适,还望葛大人通融。“
被称为葛大人的男子已懒得周旋,可下一句话却让他重新正眼打量起江逸来:“江某听闻葛大公子在城里惹了人命官司,对方家眷始终不肯接受赔偿,似乎是想敲诈一笔银子,江某愿在府衙帮着疏通一二。”
沈清姿看向江逸,从不可置信到眼眶渐红,眸底泛起一层水亮,满眼皆是江逸被泪水氤氲过的朦胧身影,此刻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为什么?为什么要救她??
她不理解,江逸定然还是怀疑她的,借葛家之手除掉她,名正言顺还不脏手。
又为什么要用这么大牺牲去换???
她过往的九年里,在一次次碰撞中懂得了一个道理:不会有无条件的付出,一衣一食,乃至下人的尊重,都是要去换的。她要对养父讨巧卖乖,要以女子的身份示弱,才能活在沈府的庇护中。
她不明白......
泪水越积越多,最后蓄成一颗泪珠,从眼尾夺路而逃,顺着面颊滑落,他的身影也清晰起来。
她发现他也在看她,连忙低头,不敢迎接他安慰的目光。
立在一旁的中年男人正在权衡:
葛氏作为世家,上至每任太守,下至合县差吏,关键人物都有打点,这次不知怎么的,这人命官司就是按不下来,反而闹得要告御状。派去灭口的人三番五次失手,让葛氏本家现在都还头疼,只能将这不成器的孽子送到乡下庄子避祸。
江氏虽然落魄了,但江逸生母出身宗室,外祖父还有爵位....本家和江逸的两个顺水人情,无本而万利啊。各世家都有练私兵,一个女娃就算看到了也掀不起风浪。
中年男人不再犹豫,恭恭敬敬的把四人送至村口。
***
半个时辰前,恕己带着各地铺子的消息风尘仆仆的赶回了江宅。
吱啦一声,恕己推门而入,一缕幽香冉冉飘出,穿过蔷薇架、绕过莳花圃,又随微风扶摇而上,经久不散。
江逸一身月白绢衣,坐在紫檀罗汉床上,手持一本市井小说,津津有味的读着。一股沁人的馨香自浮雕荷花纹鎏金香炉内徐徐逸出。
这一刻,恕己仿佛看到了四年前的公子,极爱风流雅事,日日里除了读书练字,就是品茗焚香,偶尔也会跟着家乡的世家公子们去打马、蹴鞠。
恕己虽不忍打扰,但担心误事,还是开了口:“公子,这是各地铺子的信。”
江逸在大越境内有六间铺子,既可开门做生意盈利,也可收集地方情报,每半个月汇报一次。
江逸见来人是恕己,便将书倒扣着放在了一旁,用小刀划开蜡漆。
江逸每读一封信,面色就沉一分。读至最后一封信时,眸底晦暗,阴云密布,大有山雨欲来的架势,仿佛刚刚那个懒散的富贵公子哥未曾出现过。
现在的他,肩上担着江氏一族的荣辱性命。
放下信,江逸问道:“恕己,谢静婉的事查的怎么样?”
“回公子,谢姑娘来的第二日,我就将画像送到了城里的铺子,吴掌柜派去海岱的人今日递了消息回来,说这谢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周围街坊没人见过她长什么样子。家中遭逢巨变后遣散奴仆,我们查到的几个人都回了老家。变卖家产是托她父亲往昔有生意往来的朋友,那位朋友现在在南方做生意。她从海岱到合县,跟几个商人同行。这几个商人吴掌柜也派人问过了,都说是画像上的女子。”
江逸转头,对侍立一旁的奉壹说道:“明日找个由头,约她去海边,再探探真假。”
“好嘞,公子。”
恕己想起刚才的场景,道:“公子,我回来的时候看见谢姑娘跟着薛大夫一起去四方村了,看赶车的小厮应该是去葛宅。明日怕是不成。”
“四方村?”江逸连忙抽出第二封信又扫了一遍,葛萧风入四方村几个字像鼓点一样,敲在了江逸心上。
“恕己,召集守在账房暗处的人,再带十个身手好的,我们出发去四方村。”
“是。”恕己领命出门。
“公子,我们要对葛家收网了?不过,去四方村做什么?”奉壹简直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恕己对公子向来言听必从,从不问为什么。但他是个跳脱性子,悟性尚可,公子有时也乐意点拨一二,需要机变的活会交由他做。
“葛萧风去了四方村。”
奉壹很快就明白过来了,嘀咕了一句“谢姑娘在葛宅,那混世魔王另有宅院,也不一定会碰上...”
江逸瞥了奉壹一眼,没有理会。
奉壹意识到了不妥,万一真碰到了,姑娘家的一辈子可就毁了。
“公子,那咱带这么多人...不会是要硬抢吧?”
奉壹愣了一会,继续自言自语道:“不对不对,公子说过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2】。如果真碰到了,公子是想用葛肃风的那桩官司做人情?那可是一大笔银子啊。”
再度看信时,江逸不是没想过借葛肃风之手除掉谢静婉。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眼下真相未明,一旦突破底线,自己和禽兽有何分别?
江逸看向奉壹,认真的说道:“钱财是重要,但都是身外之物。当初能平安迁徙至合县,靠的是人心所向,我身为江氏族长,有责任保护族人,这是其一;薛大夫之前几次于危难之中施以援手,这恩情要还,这是其二;我观察多日,谢姑娘是知恩图报之人。人各有所长,焉知日后不会有有求于她之时?这是其三。”
奉壹不敢反驳,虽然他很喜欢和谢静婉讲话,但公子才是他的主子,任何涉及到公子利益的事他都不容有失。如果不是公子当初散尽家财举族迁徙,他们的亲人早就在北戎屠城时就死了。来了合县,上下打点哪样不用钱?公子辛苦经营了三年才有了六间铺子。这次伙同官府想狠狠的敲上葛家一笔,如果中途放弃,说不定还要公子出钱补给这群贪官。
奉壹虽不乐意,还是找出公子出门时常穿的那件葛布衣裳,替他更衣。
出门时,江逸抬头望了眼天空,月晦星稀,今儿的夜,太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