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相对无言。卫庄盘坐在席上擦拭鲨齿剑;盖聂在一旁吐息纳气;顾御诸跪坐于坐榻,夜荼架在两腿间,她看似摩挲着夜荼刀鞘,眼里却没看什么。
“阿云…在想什么?”盖聂轻声问。
顾御诸回过神来看向盖聂:“…我不知道……噢对了,近几日我不便与少羽交流,你记得替我转达……。”她刚出主军帐的时候就想到她说出来的话没分量,那可以让纵横说出来,毕竟两人和她不一样,不用受这种怀疑。
盖聂没有作声,却轻身站起,走到她的身边然后坐了下来。顾御诸看着他将手轻轻附在顾御诸玩弄腰间系带的手上。
已经是这种关系,此举大约不算逾越吧?盖聂想。
顾御诸歪歪头,淡淡地:“怎么?”
卫庄的气息不知何时消失在军帐。
盖聂放缓语气:“别让自己太累,阿云。”
“嗯?……我…不累的呀…。”她带笑,但语气很虚。
“你的肉轮很明显了。”
被盖聂看出,她也只好不再嘴硬:“……战况紧急,大家都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你、小庄,都在为之奔波,我又怎能过于偷闲……”
盖聂看着顾御诸略显疲惫的眼:“阿云所做已经不亏欠任何。天明的咒印、罗网、大泽山,都是阿云竭力操办,如今休息一下才好。”
盖聂温冷如水的语气让顾御诸无法反驳。
“我们要走的路还长,短暂的休憩是为了看更多的风景。”
盖聂握了握她的手:“阿云若乏了,可借我的肩膀一靠。”
语罢,顾御诸便像泄了气一般倒在了盖聂肩头上,盖聂轻轻环住她的肩膀。盖聂怀中的勿忘草气味让她安心了许多。
盖聂静静地陪伴着她的沉默,一炷香的时间里他们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若不是盖聂看得见顾御诸有时轻颤的睫毛,他会以为顾御诸睡着了。
“你恨嬴政吗?”顾御诸突然发声。
盖聂摇头,缓缓说:“离开鬼谷后我遇到嬴政……彼时我们俱是少年。他说他要终此乱世,他说他要解救苍生。他说…他需要我的剑术。”
“他骗了你吗。”
盖聂顿了顿:“…不。终结乱世、解救苍生,他做到了。只是…”
“只是他变了,”顾御诸蹙眉说,“人都会变。”
“是的,他变了。”盖聂说。
“站在六国的立场上 秦帝国十恶不赦、罪该万死。但为何每个人都如此盲目?嬴政把那些支离破碎、飘散动荡的碎片拼合成了完整的社会,为什么否认?”
“阿云不能期待所有人都有与你一般的见地。失去了家园的人们,也失去了做人的尊严,失去了自己的名字,失去了祖祖辈辈的姓氏。在这条苦难的路上,必须像动物一样地生存。这样的动荡不安的世界没有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命运。国仇、家恨往往是他们活下去的缘由;他们并非否认,他们只是想活下去。”他温柔地抚了抚顾御诸的发。
“身在朝堂的求全求解,身在江湖的为仇为怨,为身份、为输赢,甚至只为了一个‘说法’……执念太深,岁月又短,往往一个念想、一件事就贯穿了他们的一生。”
顾御诸的语气轻松了很多,盖聂欣慰般点点头。她调整了一下头在盖聂肩膀上的角度,身体与他靠近了几分,做到自己不发力也能靠盖聂保持的动作。
“你是在安慰我么?”顾御诸问。
盖聂点点头。
“……你真可爱啊…哄小孩就算了,还要哄老人。……很明显吗?”
“不算。是我擅自认为。”
“为什么?”她问。
“阿云的‘理’与世人的‘理’太不一样,而阿云总是那个先去理解、触碰他人的,故感到不公在所难免。”
“你不也是吗。走不完,看不透,护不周全。”
“嗯。”盖聂浅笑,“不过你曾经教我,‘无愧于心’,‘尽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