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廊下一步步走过去,红毡短,踩着石砖有些滑,她走得极稳,裙摆拖曳而过,宛若清晨流云。王府无人来迎,整座院子安静得令人发寒,只有几只麻雀从屋脊掠过,发出极轻的鸣叫,像是在讥讽这场无宾无喜的嫁娶。
他被安置在东厢的病榻上,床榻特意移至靠窗处,屋内点着一炉沉香以驱病气。她推门入时,屋中已有数人候着,皆是她自己吩咐的,没人敢多言,只默默俯首施礼。
他瘦得厉害,脸颊干瘪,唇色苍白发青,眼睫微垂,胸膛起伏极轻,像一只快要熄灭的灯火。他插着她临时做的简易吸氧袋,但早已无多少效用,鼻翼仍微张,咽喉肌群松弛,时不时发出微弱的喘鸣。指甲边缘发紫,气息间隔越来越久,每一次呼吸都像在临崖挣扎。
小春子守在榻旁,见她进来,眼眶泛红,却一句话也不敢说。
她走近时,他眼睫微微一颤,像是被她的气息唤醒。
“沈行之,”她站在他榻前,轻声说,“今日是我们的大婚。”
他没有睁眼,却眼角微动,那种脉动极轻极慢,但她看得清楚,心口倏然一紧。
她慢慢屈膝跪下,从怀中取出红绳,将一端绕在他腕上,另一端系入自己袖里。这是她这些天亲自准备的,取象“结发”,却无人为她剪发执梳,只有这根她亲自结的线。
“天地为证,”她伏在他耳边,低低念道,“我应如是,自今日起,为你之妻。虽无贺客,亦不悔。”
礼官并未照常主持,她自己念着拜堂的誓词,一句一顿,如抚灵。
他在榻上一动不动,脸颊陷得厉害,面上泛着微红,是发热,也是缺氧。他的嘴轻轻张开,却合不上,咽喉微微动了动,像是试图发出一个音节,终究没能成声。
她看着他眼角一点点滑出的泪,伸手替他拭去。
“我知你醒着。”她轻声说,“你不要怕。”
她坐在他床榻前,执了他冰凉的手。他的指节早已不再灵活,软塌塌地垂着,几乎没有知觉,她便轻轻地将他的掌心覆在自己手背上,一下一下,像是安抚他,也像是安抚自己。
她说:“你曾说,若有一日能走出这座宅子,便要亲自来迎我。”
“如今,你来不了,我就走过去。”
“这条路不长,我一步一步走过去,想着你是否也曾想象我们成亲时是什么模样。”
她低头笑了笑,眼泪掉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
“可惜了,你竟没看到我今日这身衣裳。”
他唇角微微发抖,已不再能完整控制面部神经,那细微的动作像一道裂缝,从她心底一路撕裂开来。呼吸声开始变得断续,胸廓几乎无法扩张,唯有腹部勉强起伏,像是在靠最后的意志支撑。
她俯身贴近他,听着他气息间夹杂的细微痰音,像是水滴敲在瓷面上,清脆而残忍。
“你若还醒着,便眨眨眼。”
他缓慢地,极慢极慢地眨了一下。
她咬住唇,强忍住声音的颤抖。
“好。”她说,“我知道了。”
她并未哭出声,只是静静靠近他耳边,缓缓地开口,像是在对他说话,也像是在念着诀别的经文。
“沈行之,倘若今夜你不再醒来,我不怨你。”
“可若你愿撑下去一日,哪怕一个时辰,也好。”她的声音轻得像风,“这样我就还能说一句话,还能喂你一口汤,还能替你擦一回额角的汗。”
“你若走了,我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这句话说完,她终于撑不住,将额头贴在他枕边,悄悄地、无声地哭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