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女子并不循规蹈矩,说话时直来直去,眼神太亮,有时甚至让她感到不安。但她心底明白,那人是真正自由的。
她曾有一瞬羡慕那样的女子——不怕人言、不怕争宠,不为谁而活。如今她终于明白,所谓不敢的、所谓“礼教”“体面”,其实只是捆着她一生的枷锁。
这一生,她从未违背过谁,却仍落得如此地步。
她缓缓坐回榻上,榻前的灯光微晃,纸窗外有风声掠过,像远处什么东西倒了。
苏箴言却忽然听见了殿门处的细响。
有人来了。
她转眸望去,却见一名面色木然的小宫人端着一方漆盒而入,行礼毕,只说:“尚食局送来的饭菜。”
语气低低的,几不可闻,语毕便退了出去,仿佛唯恐多说半句会惹来麻烦。
苏箴言不动,只看着那食盒,仿佛那里面盛的不是饭菜,而是一封死讯。
她缓缓起身,走过去,打开食盒——几碟素菜,一碗白粥,还有一小盏红枣汤。
摆得整整齐齐,味道淡如水气。
她怔怔望着那盏红枣汤,忽然意识到这已是她被幽禁后的第三顿饭。那人竟从未问过她一句话、派过一个人,甚至……没有让她的家人递来一封信。
——她忽然想起,苏家,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
“父亲、母亲……他们,到底怎么样了?”
她一瞬间仿佛被什么紧紧掐住了胸口。
她在入宫前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
苏家几代官宦,清正有度,不与外戚相争,不与兵权染指。她自幼读书识礼,奉教于母,自诩不会失言,不越礼法。
她嫁入东宫,是“最合适”的人选。
而如今,只因为“苏氏”之姓,她便被一笔写入谋逆诏书,而她的家人——那几位她从小仰望敬重的人——现在连生死都不知。
她连想去问一句,都没有门路。
苏箴言忽然想笑。
她笑得很轻,却笑出了眼泪。
她想起出阁那日,母亲牵着她的手,千叮咛万嘱咐:“不要争,不要露锋芒,后宫最怕的就是出头。你只要安安分分,他便不会弃你。你若为苏家守得太子妃之位,那便是全族的福分。”
她记得自己当时是信的。
可如今她终于明白,女人再怎么安分,生在这朝代,嫁入这宫廷,根本没有选择权。
她只是被推着走,推向婚床,推向大殿,推向万劫不复的罪名里去。
——而如今,连她的家人都被推下去了。
她双手撑着案几,眼泪滴落在那一盏红枣汤里,瞬间散开一圈一圈的涟漪。
“你竟然……连他们也不放过。”
她缓缓吐出这句话,声音低得近乎呢喃,却带着一种极深极深的恨意。
她终于恨了。
恨那个男人,恨他的冷漠、无情、自私,恨他用她半生恭敬周全,换来一句“苏家主谋”。
她恨自己竟然用一生的温顺与退让,去成全一个连亲人都能舍弃的枕边人。
恨那所谓的“妃训”“妇道”“贤德”,竟不过是拿来杀她的软刀子。
苏箴言抬起袖子,抹去泪痕,眼中神色前所未有的冷静。
她再没有什么可以守了。
家族已然危如累卵,她再无退路。
她忽然觉得自己倒是轻了。像脱了壳的蛇,丢了鳞的鱼。心是空的,但脚下却稳。
“若能活下来……”
她想,“我不会再活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我会活成我自己想要的样子。”
那一刻,她真的明白了什么叫“绝处逢生”——不是重见天日的喜悦,而是万念俱灰之下的坦然。
她合起那只食盒,将那一盏红枣汤盖好,重新放回案几。
她背脊挺直,回到榻上坐定,抬眸望向远处空无一人的窗外。
那一树落叶,终于被风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