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校教师倒是出人意料地很受欢迎——就在我为这个看起来不那么功利的行动感到奇怪时,就听见身后的一男一女小声讨论起找这位导师手下的大学生给孩子辅导功课的可行性。
“我说什么来着?其实他们根本没必要浪费时间说这些有的没的。”周棠嗤笑一声,用食指往自己胸前虚虚一划:
“他们只需要主办方在每人脖子上挂块牌子,写清楚所任公司的职务、像猪肉一样明码标价,自然就会衡量着位置相互配对、联络感情了。”
我看着那张不断说出刻薄之言的脸,突然想起六七年前,就是眼前这个人,曾经在面试会上信誓旦旦地告诫我说,要做没有价值的人,而不是只能用“价值”和“使用价值”来衡量的商品。
——那个时候,我高三,周棠研究生在读,或许还有一到两段相当漂亮的实习经历,都还对未来抱有无限期待。
那个时候的我们都还不知道,自己满怀憧憬、迫不及待地想要踏入的这个名为“社会”的名利场,其实恰恰正是不需要活生生的‘人’,只需要最听话的劳动工具的地方。
***
漫长的两小时后,我顶着一张过度呼吸了二氧化碳的脸,听周棠一边开车一边和我复盘以后怎么把名片更装腔作势地递出去。
“你不知道他们跟我说的是什么数字。”我深呼吸,伸出四根手指:“四个人,加起来小一千万——依着中兴目前的产能,要说‘物有所值’我都怕违反广告法……说真的,我真恨不得把他们全绑起来,就在原地给我签完合同再放人——夜长梦多啊,谁知道他们睡一觉起来明天是什么想法。”
周棠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自打我认识他以来,好像还没见他眼睛瞪得这么大过:
“你们做销售这行的,现在都流行生拉硬抢了?”
“是啊,这才哪儿到哪儿。前几年我们出去跑客户,pos机就随时放在身上,等聊到那个氛围了,最好当场就下定金。”
我看周棠一脸脱离基层的样子,忍不住说得更来劲了:“你不知道,以前我们销售有个新人业绩不好,被领导叫去谈话,还反过来投诉是公司配给的pos机质量不过关——网速太慢,害得客户半分钟付不出去款,就耽搁这么几十秒的功夫,客户突然就改变主意,不要了。”
周棠应该是从来没听说过这么豪迈的行事风格,沉默了半晌才默默无言道:“看来你们部门之前的投诉率应该不低。”
“大概吧,我也不知道。”我想了想,又道:“我们之前倒还有几个专门接投诉电话的实习生,干了没几个月走人了,前经理就让我们把座机电话线给拔了——反正电话拨不进来就收不到投诉,真正的从源头解决问题。”
“……”
“哦,对了,之前还有一次……”
我跟周棠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回公司的路好像比去的时候要快的多,也可能是我被那几个大额意向单给弄得飘飘然,行事也不由得随意很多,一路上就连自己都惊讶居然还能说出这么多话。到了公司门口的时候,周棠先去停车场停车,我就在附近的空地等他。余光扫到不远处的公司大楼的时候,总感觉好像看到了一个绝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的身影。
“愣着干什么,你不是要换衣服吗?上去吧。”
周棠不知道何时又突然出现,拍拍我的肩膀,不由分说地带我朝公司楼走过去。
那道人影越来越清晰了。我看见他和保安说了几句什么,保安先是茫然地摇了摇头,又忽然指向我。
——人影转身了。那是一张我无比熟悉的、却偏偏最害怕在这种场合遇到的脸。
“哥?”
是唐小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