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蹙眉低语:“这不是……我母亲的魂?”
——灯中魂影似乎就是那位被记忆污染、焚书灭忆的亡者,如今以一种未净之形,被囚于祭影机制中,等待“生火”取信之人完成祭礼。
沈墨声音干涩:
“我们,还要再走一次过去。”
青□□笼在水面轻轻摇曳,光影映照下,那魂影的轮廓逐渐清晰。
沈墨盯着那张越来越清晰的脸,喉咙仿佛被细绳缓缓勒紧。
那是他母亲临死前的模样,眉目被记忆焚烧后剥落,只剩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盯着他。
“生火取信者,将承载失忆者之执念。”
纸页无火自燃,化为点点烬灰,洒落灯芯,青灯猛地一亮。那魂影陡然睁眼。
——“墨儿,是你来接我了吗?”
声音传来,断断续续,却像是深夜旧梦里千万遍低唤。
沈墨的唇颤了一下,却没发出声。
他的精神污染值此刻剧烈波动,连耳畔的水声都像变成了回忆的碎片,挤压着神经。他努力抬头,却在下一秒,被一只温热的手紧紧握住。
是陆昭。
他几乎是用尽力气才握住沈墨的手腕,声音低哑:
“别看她。”
“你不是她的救赎,你是你自己。”
沈墨动了动嘴角,却没说话。
他看见陆昭的眼底,藏着近乎哀求的倔强——那不是对亡魂的抗拒,而是对他将再次坠入深渊的恐惧。
他低声道:“你怕我回不来。”
“对。”陆昭盯着他,“怕你为了一个幻影,再把自己赔进去。”
沈墨垂眼,那些缠绕在心底多年的执念似乎正在焚烧,但那种疼痛此刻并不致命。
真正令他动摇的,是那双握着他、还在微微颤抖的手。
“你记得你曾说过什么吗?”他忽然看向陆昭,眼神沉静。
陆昭一愣。
沈墨自顾自地答:“你说,‘我不怕跟你死在一起,就怕你不想活下去。’”
陆昭喉结滚动,嘴角抽了一下。
“那现在你还想死在一起吗?”
沈墨没有笑,只是一步一步靠近,在青灯的光影中,静静站在他面前。
“我不想死。”他说,“但我可以为你活。”
说罢,他在陆昭还未来得及回答前,再一次吻住了他。
这一次,青灯没有摇晃,魂影也未再挣扎,湖水反而泛起了一圈圈涟漪,映出水下一排幽深古旧的楼梯。
——试炼通路开启。
他们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静静靠在彼此身边,许久无言。
直到那青灯熄灭前的一刹那,沈墨忽然轻声道:
“陆昭,如果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让我们彼此认清……那它,或许也不算太残忍。”
陆昭抱紧他,没说话。
他知道,这只是一场更深层命运拉锯的开始。
但现在,他们不再是彼此的背影。
而是彼此的答案。
水下古旧的阶梯从青灯熄灭处缓缓浮现,仿佛是一道沉入深渊的碑铭,每一阶都刻着看不清的篆文,像血印,又像骨灰。沈墨没有犹豫,握着陆昭的手,踏了上去。
湖水没有泛起声响,反而安静得出奇。唯有耳边,传来一些窸窣的低语,好像记忆在翻页,又像某种古老的契约在缓慢苏醒。
“这些字……”沈墨皱眉,低头看那石阶,“是反向书写的。”
“镜文。”陆昭低声应道,“只有在某一角度才能看清——或者说,只有‘翻页者’才能读懂。”
沈墨顿了顿,“我妈,是不是也是其中之一?”
陆昭没立即回答。他不想在这里撒谎。
“你看到的那些魂影,不止是记忆投影。”他抬眼看着沈墨,“她可能……真的还在这本书里。”
沈墨手指微微收紧,血色几乎褪尽的指尖再度泛红。
他们一路下行,直到水底石室缓缓显形,四周布满了褪色的符纸和焚裂的“页角”。
正中央,一具悬空吊起的残书页如同展开的皮帛,其上血墨干裂,印着断句:
「血书蚀骨忆成灰,错字者永锢残页中」
沈墨走上前,眼神微变:“这就是——‘覆书湖’真正的本体?”
陆昭却盯着那张页角,眼里骤然闪过一丝寒光:“不只是本体——这页,曾经被焚毁过。有人,试图抹去它。”
沈墨一愣,忽然想起之前魂影中浮现过一闪而过的身影,熟悉得令他心悸。
——那不是陆昭,也不是他自己,而是……一个他从未真正面对过的亲人。
“我妈曾说,陆家当年是封印者。”
沈墨喉咙干涩,“她是被牺牲的……替罪者吗?”
陆昭没说话,只是走近那张残页,一只手抚上了书页下方裂痕处,一道血纹霎时绽开,露出埋藏其后的暗层。
一道青铜剪影——正是陆家家徽。
沈墨瞳孔微震。
“她不是替罪者,”陆昭声音很轻,却沉得惊人,“她是——祭影人。”
他缓缓转身望向沈墨,眼神带着从未有过的压抑与歉疚。
“我祖父……参与了那场仪式。她,是唯一一个,在献祭后还能‘写下记忆’的人。”
“但她没能完整留下真相。”
“因为她爱你。”
沈墨整个人几乎摇晃了一下,被陆昭一把稳住。
他没有哭,也没有发怒。他只是很久之后,沙哑开口:
“那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帮她把没写完的,写完。”
陆昭看着他,眼底的情绪翻滚。他想说“我陪你”,却忽然觉得这句话太轻——他们早已不再是“陪”,而是共书。
灯火忽明忽灭,水面泛起一丝细碎漪涟,一道扭曲的影子从残页背后爬出,形如人,却无面孔,只余尖喙般的书页碎口,缓缓张开。
它不是别的,正是——
错字者。
只存在于未完成记忆中的悖论之影,负责吞噬所有不能自洽的记忆碎片。
沈墨轻轻抽出腕间缠着的旧绷带,那上面缠着的,是他第一次进入任务簿时遗落的记忆灰尘。
“如果你是遗忘的化身——”
他一步步走向那错字者,声音低沉却坚定:
“那我就让你记住,什么是真相。”
而身后,陆昭一手攥着那古铜罗盘——下一次使用,会失去他哪一种感官,无从预料。但他毫不犹豫。
因为沈墨的每一步,都牵着他的命。
残页背后的错字者正缓缓张口,它没有眼、没有耳,只有仿若撕裂人声的尖锐啸鸣,像无数记忆碎屑在空气中翻滚,带着血与灰的味道。
沈墨本能地挡在前方,眼神死死盯住那个扭曲如镜中倒影的怪物。他握紧的指节发白,却没意识到自己正轻微颤抖。
陆昭伸手按住了他肩膀。
“别逞强。”陆昭声音低低的,却温得像炽热湖底一缕不散的气泡,“我知道你怕的不是那个东西。”
沈墨侧头看他一眼。
“你怕自己写错一个字,会害死我。”
沈墨喉结滚了滚,声音像从灼烧的喉头挤出:“我不是神。”
“可你从没让我死。”陆昭盯着他眼睛,语气极轻,“每一次,都带我活下来。”
那一瞬间,错字者像感知到了情绪起伏,速度骤然加快,尖喙直扑沈墨咽喉。
陆昭眼神猛沉,一把扯过沈墨,反身将他压向书墙,青铜罗盘一转,顿时打开封锁的镜页夹层,反射出的光线瞬间将那鬼影暂时逼退。
两人贴得太近了,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正在频率趋同。
沈墨一只手撑在墙上,眼神剧烈起伏。
“你该走的。”
“我该留下来。”陆昭低声,“你在赌命,我在陪你。”
沈墨喉头干涩,像被热沙灌进去。他从未这样赤裸地、毫无保留地——被一个人紧紧注视着,像命被捧在别人手心,又像心脏从未跳得这么快。
他们之间那一点点尚未言明的情绪,此刻被危机与真相共同引燃,像某种“字”尚未写下,却已注定烧毁的誓言。
下一刻,沈墨主动攫住陆昭的领口,吻了下去。
不是试探,不是慰藉,而是真实到不容否认的执念。
错字者的哀鸣在背后炸响,空气撕裂开来,镜页剧烈颤抖。
两人都知道,这一吻之后,他们已无法回头。
可也正是这份不回头的勇气,唤醒了残页深处的第二层墨纹。
【共书者绑定成功,试炼第二阶段·拾忆入书开启】
而他们彼此之间,从此共享命运、共负记忆——即便错一笔,便是焚魂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