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某处卧房中。
谢晦已一只手被铐在床边,以防被套出情报,屋中一个人都没给她留,一整日都静得落针可闻。
这时,大门敞开,朔风凛冽,灌了满屋霜寒。李灵濯手缠纱布,又一次站在谢晦已面前。虽是解了毒,可他却没有放走谢晦已的打算——这只害人害己的豺狼,还是捏在自己手中最安全。
他扯来一张木椅,与她的视线齐平:“老实交代,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谢晦已思忖片刻,给了他一个折中的选择:“谢见黎,从前住在京城。”
“不见得是真名。”话虽是这样说,可他依旧将名字放在心里念了几遍。“我从未听说谢姓人家丢过女儿。”
谢晦已忽然轻嘲一笑:“京城里的腌臜事还少吗?”
李灵濯凝望片刻,再开口时语气缓和了几分:“你可是遭人陷害,在京城尚有仇家在?”
谢晦已平静地移开目光:“嗯。是我父亲将我发卖青州的。”
闻言,李灵濯蹙眉道:“倘若是为那几两碎银,何必将你卖到边陲贫寒之地,留在京城岂不是更好?”
“他哪里是为了钱财?是为了灭口,”谢晦已望着眼前那一片虚无,“趁着夜色,诬陷我是个手脚不干净的婢女,叫人牙子把我打发得远远的。”
她语气平静,然而那一双美眸却如同吞噬恨意的深洞。李灵濯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犹如看见一只初出茅庐的狼崽,跃跃欲试地想要撕咬敌人的喉咙。
于是,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样物件。那是一整块羊脂白玉雕出来的镂空玉佩,上面的兰花交错生长,栩栩如生。
“这是我妹妹的东西,她与我同父异母,叫做李兰畹,多年前在绥江附近失踪。”
“既是做戏自然要做全套,”谢晦已伸手接过,又若无其事地追问道:“‘我’为何会流落青州,官府对此有无定论?青州山峦重叠,大人又是如何找到那处村庄?不单单是‘我’,沦落青州的女子究竟有多少人?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他与她的视线对撞,目光幽深:“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青州从前的张知府涉案其中,我便是从他口中审出了这几处村庄。他身上案子不少,昨日便已押解回京。我知你复仇心切,但此人不能落在你手里,有律法衡量在前,所有人一视同仁。”
谢晦已没有吭声,只默默将此事记在心间,等待恰当时机向旁人打听。
她又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窗外。这时,一个新问题接踵而至:难道她真要跟这个人共度良宵?
“把我放开,”谢晦已动了动被钳住的手腕,“你是我兄长,有这层关系在,我定不会伤你。”
李灵濯的视线定格在她纤细的手腕上,听了这话却是无动于衷。想来她嘴里尽是虚假,这唯一一次真的,也被当成了假话。
“你怎么不说话?”谢晦已瞬间皱紧眉头,“我总不能在你这过夜吧?”
李灵濯微微一怔,随即扬唇一笑:“一个不错的提议。我刚刚与你认亲,彻夜长谈也合乎情理。”
在她难得一见的震惊目光中,他还真就解开了中衣,自顾自地在谢晦已身侧躺下。
谢晦已被困在一隅,坐又坐不住,躺也躺不下,此时不得不咬牙道:“你倒是歇下了,我怎么办?”
“谢小姐足智多谋,自然有的是办法,”李灵濯侧首轻笑,抬手捻起谢晦已一缕秀发,“大不了再狡兔三窟,谁又能拦得下你?”
谢晦已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自食其果,此时不得不色厉内荏地瞪着他。
许是觉得她的目光太过灼人,李灵濯抬手解开了束缚。然而不等她起身下榻,他又将她按回床上:“你就呆在这,哪里都不许去。”
“没有锁,你还想困住我?”谢晦已质问道。
李灵濯轻轻捂住她双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打探消息,去找张知府的麻烦。”
末了,他又补了一句:“乖乖呆在这里,明日在外人面前装得像一些,我就给你看名单。”
***
得知李大人找得亲妹,青州代任知府刘大人寻了个由头,特意筹备了一场府宴。
谢晦已今日一袭梅子青罗裙,颇有几分官家小姐的模样。登门拜访时,刘知府夫妇亲自来请,将她迎了进去。
“李指挥使在里面等着呢,李小姐请进吧。”
谢晦已疑惑问道:“指挥使?”
刘知府恭顺道:“李大人是锦衣卫指挥使,祖上是太祖皇帝的二皇子,如今虽无爵位,却深得陛下赏识。”
谢晦已不禁试探:“既是锦衣卫指挥使,身担朝廷重责,想来也不会因私事擅自离京?”
刘知府听了这话连连摆手,似是不敢多言:“下官只知李小姐一事,不过此事早已被李大人勒令禁谈。再多的,下官也不太清楚了。”
谈话间,几人踏入了花厅。
宴席间不乏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倘若在京城,男女定然不同席,可此地天高皇帝远,倒也没有礼官在旁监督。
丝竹声中,舞女轻盈起舞。谢晦已坐在西侧首位,瞧见自己桌前也放了酒盅。
酒在村子里是稀罕物,从前她只看过村里的男人们喝这东西,一喝起来就会鼾声震天,打骂声此起彼伏。她对此并没什么好印象,加之杯中之物一闻便是烈酒,所以她只是嗅了嗅,便将其放回桌上。
这时,一旁的侍女走到她身边:“李小姐,李大人替您换了一杯果子酒。”
谢晦已转过了头。
那人今日换了身月白锦袍,正坐在北侧主位上与旁人推杯换盏,而时不时地,那双苔藓般趋光的墨绿眸子总会转过来,毫不掩饰自己的监视。
想到刘知府说的话,在视线交缠中,谢晦已的目光不免多了几分探究。
她转头对侍女微微一笑:“你告诉李大人,我守寡不宜饮酒,更不易独酌,让他莫要失了分寸。”
向李灵濯敬酒的有当地富商——青州盛产茶叶,商人大多以此为业。更有蠢蠢欲动的官员,意图从这位御前红人嘴里打探京城动向。
“李大人,青州的茶叶向来是要供应出去的,今年海关那究竟如何情形?”茶商恭顺地立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