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大理寺的沈不寒没有立刻回骆府,而是去了李进甫的府邸。
李进甫对沈不寒的到访也非常意外,思量半晌还是将人请了进去。
“你来做什么?”
李进甫开门见山,语气并不和善。
经过这些日子,李进甫勉强认为李琅月和沈不寒都是可以信任的人,但官场上哪有什么绝对的信任。
何况他以前和李琅月沈不寒结的梁子也不小,这两个人又是如此擅长玩阴招。
“没什么意思,不过是想和李相谈一桩交易。”
“交易?本官与你没什么交易可谈的。”李进甫义正辞严地拒绝了。
“怎么?李相的交易和公主谈得,和本官就谈不得?”
沈不寒眉梢微挑,李进甫只觉面前人浓得化不开的瞳仁深处,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杀气。
饶是李进甫出将入相这么多年,也差点招架不住沈不寒这咄咄逼人的气场。
尤其沈不寒脸上还沾着不知是谁的血,整个人看着勾魂索命的杀神。
“本官是臣,公主是君,你是什么?”
尽管李琅月向李进甫给出了她的诚意,可李进甫一时半会儿还是无法接受。
李进甫的言外之意很明确,沈不寒只不过是一个奴婢,一个恶名污名累累的奴婢,还没资格命令他这个当朝宰辅。
“是啊,我不过是一个奴婢,不过,李相不是一样得忌惮我这个奴婢吗?”
“做个交易吧,李相,我保证你不亏的。”
沈不寒从身上解下一块令牌,扔在一旁的桌案上。
李进甫认得那令牌,足以调动所有神策军。
先帝崩逝那年,沈不寒正是因为手中有神策军权,才能够血洗圣都,扶李宣上位。
“什么交易?”李进甫突然来了兴趣。
“公主此番出手,裴松龄必死,裴党也必然是重残,这也是在给李相扫除障碍。李相既然承了公主的恩,再把公主推出去和亲,未免有些恩将仇报了吧?”
“所以呢?”
“请相公支持公主,驳回圣上让公主去西戎和亲的旨意。”
“如果定国公主不必和亲,能够安全返回河西,作为回报——”
沈不寒将神策军令推到李进甫的跟前。
“我会自请卸任神策中尉,神策军从此之后,不会再由宦官掌管。”
此话一出,李进甫立即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向沈不寒。
这可是神策军权!这不是闹着玩的!
沈不寒将李进甫的错愕尽收眼底,却依旧波澜不惊。
“李相不是一直反对我等阉宦掌兵弄权吗?如今我主动交出兵权,对李相来说,这笔买卖,应该很划算吧?”
“你可知道,你一旦交出兵权,面临的会是什么?”
神策军权自几十年前藩镇作乱以来,便一直握在宦官手中。曾经顾翰林开展新政,千方百计地想从宦官手中将兵权收回来。结果是维新一派全部或死或贬,无一善终。
兵权是在这诡谲朝堂的立身之本,尤其是沈不寒这种仇家满天下的人,没了兵权这道护身符,被人剁成肉泥,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也不过就是早晚之事。
“会面临什么,都是我自己的事,不劳李相费心。”
沈不寒对失去兵权的后果毫不在意。
“李相只需告诉我,这么划算的生意做是不做?”
遏制宦官专权,将北司掌兵之权重新收归南衙,是李进甫谋划了很多年的政治理想,但是由于难度和风险太大,并且还有顾学士变法失败的前车之鉴,李进甫一直不敢轻易尝试。
如今,这么多年的政治理想唾手可得,李进甫却犹疑了。
“在做交易之前,沈中尉必须给本官一个理由,公主本人对和亲一事尚无异议,为何沈中尉却对公主和亲千挠万阻?”
“我说过很多遍了,公主是大昭难得的将才,如何能将我朝名将拱手让人?”
沈不寒的声音听上去如同止水。
“是吗?”李进甫不置可否。
“可是这么官腔的回答,不足以说服老夫。”
“那李相想听什么答案?”
沈不寒反问李进甫,但等了很久,都没等来李进甫的回答,李进甫就用一种沈不寒此前从未见过的古怪眼神,将他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打量了很久。
李进甫曾经怀疑过,沈不寒千方百计地阻挠和亲,是为了兵权。
藩镇作乱之后,国朝连着好几位帝王都不再信任武将,只亲信宦官。
尤其是先帝,因为与凤阳王之孙郭贵妃的矛盾,极度厌恶兵权握在武将手中。
先帝费尽心力,想让宦官领兵,然而派出去的心腹屡战屡败。
先帝在位近三十年,真正能打战的宦官,只有一个沈不寒。
李进甫一度认为,沈不寒阻挠公主和亲,是想借着战争,将国朝西部和北部的所有兵力都纳入自己麾下,想成为下一个部下势力遍布朝堂的凤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