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遇见过熟人。”
“我知道。”盛亦明点头,“你不想被人找到。”
“那你还找?”
“没法儿不找。”盛亦明一直看她,极自然地接道。手机响了下,他低头回了条消息,一边道:“他们下来了。”
咸青芥跟着他站起来,两人并排往门口走。
阳光隔着玻璃照进来,亮亮的,灼人眼目。盛亦明从兜里掏出来早上给咸青芥买的帽子,整了整型,就要往她头上扣。
手停在了半空。
咸青芥微扬起脸看他,又看他僵在她头顶的手,晃了晃脑袋,问:“怎么了?生疏了?和我不好了?”
盛亦明含糊说了句没,手落一落,把帽子给她戴好,末了还挺不由自主地在帽顶上抚了两把。
咸青芥偏头扒拉了下碍事的刘海,正好捕捉到他嘴角翘起放松的笑,心下彻底跟着踏实了起来。
没到六点,吃晚饭是早了些,但几个同学远途过来,高铁上几个小时也没吃着什么正儿八经的东西,这会儿都喊饿,盛亦明便说带他们找家特色店先吃饭。邻居说,先别整特色菜了,去吃烧烤吧,再来点啤酒,咱多久没聚了,正好聊聊天。
龙图,旅游城市热门榜常年霸榜的城市,碰上十一长假,更加处处是游客。
盛亦明领着人去了平日里常和所里同事去吃饭的那条土街,没想到这儿也被天南海北的游客给发掘包围了,才是灯火初上时,店里店外的已经全部是人。
初秋天,南方的傍晚也不怎么凉,烧烤摊子的桌椅简直要铺到马路上。
一行人好容易捡着了张空桌坐下,都感慨说热闹。太热闹了,一片嘈杂笑语,一片烟火人气。
一片美食浓香,油炸烹煮,孜然辣椒。
很香很香!
咸青芥午饭吃得多,这会明明半点不饿,但闻着味儿就开始咽口水。
盛亦明拿了张点菜单来给他同学勾,问身边咸青芥:“他们喝啤酒,你要什么?”
“我也喝一点。”
“能喝?”
咸青芥点头,“喝一点没事儿。”
真没事,酒量还挺好。盛亦明看她两瓶下肚面不改色的,放心了些。
咸青芥心情好,抓着眼前几个同学可劲儿打听盛亦明大学的事,事无非那些事,上课考试社团兼职。不过她自己一样也没经历过,所以样样听来都觉得新鲜有趣。
盛亦明话说得不多,那几人叽叽喳喳也没给他什么开口的机会,特来劲地给咸青芥吹牛,一顿饭绕着盛亦明颠来倒去地说,说起他法理学翘课翘最多,翘得老师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期末考那天,老师拎着卷子进教室,他还问这人谁。咸青芥难以相信地看向盛亦明,问翘那么厉害呐。盛亦明说也不是,那课大一听不懂,就没多认真听。边上邻居听到他俩悄悄话,给盛亦明挣面子,冲另两人:“翘就翘了,你们没翘也没见考得比小明高。”
顶小的事儿,倒让咸青芥挂心上了。
回头送了同学到酒店,他俩路上散步的时候,咸青芥问他:“大学里的课,想翘就能翘?”
盛亦明“嗯”了声,“管得很松,不像初高中,迟个到都得教室外头罚站。”
“翘课的人多不?”
“总有那么些吧。”盛亦明说,“看人。”
从小就很乖很服从规则的盛亦明,不可能是动不动翘课的那类人,咸青芥清楚他翘掉的那些课应该都是为了找自己,情绪又有些微妙起来,赶紧摇摇头甩开了去。想起方才热热闹闹说说笑笑的几个人,说道:“你们宿舍关系还挺好。”
盛亦明点头,说:“没什么能让关系不好啊。”
“是吗……”咸青芥嘀咕,“感觉挺好玩的,本来完全不认识的几个人,能住一块儿就是四年。”
盛亦明认真想了想,琢磨出一点不能释怀的遗憾,问她:“当初决定了不复读不高考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轻松。”咸青芥说。
盛亦明停了步子看她。
“真的很轻松。因为不用再提心吊胆,不用担心突然哪天路上家里又被人绑走,不用害怕我妈一个人在家会发生什么意外非意外……我妈被那件事吓得厉害,我说不复读说躲起来的时候,她一点反对没有,甚至没有说一句劝说的话。你知道,这很不像她,她以前从来不逃避。”
“她怕你再出意外。”
“是,高考、大学、前途、钱,什么东西都没有安全活着重要。而且当时,我们也害怕抓我的人坐完牢出来还要找上门……其实后来想想,可能因为已经选择了要走要躲起来,就会觉得继续留下处处不合适不对劲。”
盛亦明理解这种不断为自己的选择行为找依据的心态,也理解过去没有纠缠不休的必要,那些分别日子里折磨在心头的疑问这时候突然变得不再那么需要答案,他想只要她已经回来,就不会再有其他比这一点更重要。转而问她:“怎么会想到做编剧?”
他以为她好动喜热闹,即便当不了警察,也会做些与人交往多的工作,写故事,对她而言是太寂寞的事。盛亦明算过时间,她和万延合作至今快要五年,这样一份孤单的工作,她做了漫长的五年时间。
咸青芥说:“偶然听说了一个剧本大赛,奖金特别高,就写了篇去参赛,没想到真获奖了。因为这事,发现好像总是能产生一些写故事的灵感,又试着写了个中篇小说,发到网站上,真的有人看,还赚了点小钱,慢慢更有了写故事的信心。加上不久万延万导因为看到我写的那个剧本,她找我加入她的团队,运气很好,一起写的每一部戏都比较成功,所以就这样一路干了下去。”
不过五六年,就已经取得这样瞩目的成就。“你真的很厉害,特别了不起!”盛亦明由衷地钦佩地夸。
咸青芥笑,“是吧!算一算其实写了好多故事好多剧本啊,有时候其实写得特别焦虑,记得有一回写一场戏,我连着三天没法睡着觉,一闭眼就是故事里的人物在我脑子里七嘴八舌地讲话,但是我一句听不清记不下来……”
“这种情况,要怎么解决?”
“熬过去就好了。”咸青芥说,“能写的时候一定要写,不能写的时候硬着头皮写,写下去就熬得过去。”
“不写不行吗?休息一下?”
“现在可以,那时候不行。要赚钱嘛,很心急,能赚到钱的时候,赚到很多钱的时候,就更想赚钱,更期待还掉债的那一天。”
盛亦明听得心疼,眼前似乎看得到她焦灼的焦虑的坐立难安的模样,突然很想伸手抱抱她,忍了又忍好容易才忍住了。
咸青芥抬头看他,问:“你知道我为什么特别着急想把债还掉吗?”
“为什么?”盛亦明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眸,有些紧张地咽了下喉咙。
“因为很想自由轻松地重新站到你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