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她每次回家会拎着糕点过去探望。那是一栋岌岌可危的老房子,原本是厨房的位置已经塌陷,碎瓦落了一地,顶上露出一块蓝灿灿的天空。只剩下客厅跟卧室还能住人,屋后有一棵巨大的四季青,挡住了整间屋子的光线。
卧室很黑,一张巨大的红漆木床占据了大半的房间,旁边有一只黄漆斑驳的衣柜。这些是外婆的嫁妆,早已腐朽不堪。床下铺着稻草,因为潮湿已经结块,发出骚哄哄的气味。
由于年纪大,外婆经常失禁,因此屋内时常堆着很多成人尿不湿。
最后,在她上大学的时候,外婆摔了一跤不治而亡。
的确是不治而亡,因为舅舅忙着诉苦,说钱都给儿子买了房,实在掏不出来。而母亲,这个外婆唯一的女儿只能哭着说,你们都不管,我能怎么办呢?
不约而同之下,外婆就这样离开人世。
如果他们是大奸大恶之人,她反倒会轻松不少。最无奈的是,她心里很清楚这件事根本不能怪谁,他们不过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最没用的还是她自己,一事无成,空有一腔怨气。
没有了发泄的对象,她的内心包裹着腐烂的记忆,发酵出恶臭的气味,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中。
希望这种东西,别人给不了。如果不能自救,只能沉到底。也许离开人世不是坏事,毕竟有些人活着已经失去了做人的尊严,跟畜生没什么两样。
死亡也许是外婆人生中最后的体面,她身穿暗红色的寿衣,戴着一顶看上去很暖和的圆帽,面容安详。棺材底下有一盏油灯,微风阵阵,油灯忽明忽暗,每次都在即将熄灭的时候又重新燃烧。
她在守灵时一直盯着那盏油灯,眼睛随着灯光闪烁,心中恍然一阵清明。她不愿意再活在姐姐的影子里,她想变回十五年前那个自己。因此,她必须为姐姐的事情画上句号,只有这样,她才能开启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
决定容易下,却很难执行,或者说,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做。这个想法真正有了雏形还是在半年前,那是个周六的下午,有个面熟的女孩急匆匆跑来存钱。那是个建筑公司的公存账户,而周六的银行办不了这类业务。
最后女孩一脸伤心地走了。
这时她才记起来,曾经有个老奶奶称呼那个女孩‘老师’,只是不知道这位人民教师为何要往建筑公司的账号里存钱。她虽然疑惑,不过在银行柜台,什么事情都能‘有幸’窥见一斑,对这种事也算见怪不怪了。
到了下班时间,她走出大门时才发现那女孩还坐在台阶上哭泣。一时间她动了恻隐之心,走过去安慰了几句。就这样,两个人开始熟悉起来。
女孩去年才研究生毕业,回老家考上七中的教师编制,父亲是个包工头,因工作繁忙,常托她来帮忙办理些业务。那天也是因为父亲忘记提前存钱,才导致无法按时给下面人发工资。
当然,那天她也被父亲痛骂了一顿。
据她说,父亲是个阴沉的人,这些年应酬喝坏了身体,整个人日渐消瘦。这也巧了,江晴好自认为也是个阴沉的人。她不怎么爱说话,所以是个很好的聆听者。
女孩叫方晓椿,面容姣好,却总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加上眼睛近视导致脖子有些前倾,整个人看上去气色很不好。
从偶尔的闲谈中得知,原来如今在学校里有着不少谣言,大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其中有一件正是‘女学生跳楼自杀之谜’。
明明是一件悲伤至极的惨剧,却被那些不明真相的孩子们当做风流韵事四处传播,甚至还有学生家长用这件事当做反面教材,教育自家孩子。
因时间久远而被埋没的真实,总要有人去揭开。哪怕会再一次受伤,可是这又算得了什么呢?已经有人无辜死去,找出真相的这点代价不如说正是她想要的。
只有疼痛才会让人清醒,她已经迷糊了这么多年,是时候做点事情了,为死去的人正名,要向那群愚昧无知的人们证明,这个死去的女孩并不是什么反面教材。虽然她成绩不突出,虽然她不是大美女,虽然她家里没有多少钱,但是她只是个普普通通,有梦想,有追求,并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努力的女孩子罢了。
她是她的姐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