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顾云卿所赐,我翻来覆去一夜不得片刻好眠。只要我一合眼,便是他凑近的脸,冷冽的气息和抓得我生疼的手。
我神色郁郁地推开门,提着一把从墙上顺下来的桃木剑,预备做一下多年不曾做的早课定定神。
前有沈璧,后有顾云卿,好好的剑修放着光明道途不走,一个个争着做痴情种做什么。心有挂碍,如何在剑道上更进一步,又如何能心无旁骛地驱使手中剑。若折腾出心魔,便更是划不来的事。
不等我走出院子,宁远便急匆匆跑进来,神色严肃。
“江长老,不好了,北域魔气暴动,有几只魔冲破极渊封印逃出来了!”
我神色一冷,脚步一转向主峰去:“驻守极渊的守阳宫人呢?”
“守阳宫弟子在封印被撼动之时便赶到极渊加固封印,只是封印缺口太大,又逢十五月夜,无奈让几只大魔逃了出来。北域那边已派了几支门派支援,掌门的意思是……”
我将桃木剑往后一抛,回头看他手忙脚乱抱住那把剑,打断道:“让我先带几个扶玄弟子去极渊,是不是?”
宁远忽然呆愣了一下,才点点头,连说几个是:“师兄他们已得了掌门令,在收拾行囊。”
我点了点头,言简意赅:“知道了,在这等我。”
我疾步掠过宁远,几息之间自窗台翻入。我来扶玄时除本命剑碧霄之外,只带了几件惯常穿的衣服,没什么东西值得收拾,但是——
我目光停在光秃秃的河灯架子上,心想,看来要做得再快一些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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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后,燕晖山。
“长老,罗盘不灵了。”宁尘皱着眉看着手中飘忽不定的罗盘,抬手握住剑柄望向四周。
我指尖一并,往前送出一道灵气,轻盈的灵光如离弦之箭穿过遮天蔽日的树木,消失在湿冷的山雾中。
“不对,”我推开宁尘顺势侧身一避,原路返回的灵气擦过一片树叶,打到身后的树干,落下一道刻痕,我拧眉道,“是迷障。”
守文陷入沉思:“寻常迷障不可能毫无察觉。”
我摸了摸树上深有半指的刻痕:“燕晖山离极渊不过二十里,此地恐怕经年累月受极渊魔气沉浸,这才养出了这片迷障。”
宁尘想了一想,提议道:“若众弟子结阵,能否合力劈开此处迷障?”
“不可,”我伸出手指,指尖溢出一点灵气,湿冷的雾气忽然如有形之体攀附而上,将之吞噬殆尽,指尖皮肤如被利刃划开冒出鲜红的血,“一旦动用灵力,此雾就会开始吸食灵力,甚至加强自身。”
宁尘守文均面色一变,不约而同埋头从袖中取药。
“等等,”我看着他们俩如临大敌的模样忽然有些头疼,匪夷所思地问道,“小伤而已,你们这般紧张做什么,莫非你们寻常练剑也如此见不得伤?”
二人动作一停。
守文毕竟年少,面上闪过一丝困窘,辩解道:“当然不是……畏伤如何能拿剑。”
“这就是了,”我拍拍他的肩,满不在意道,“那我这点小伤你们紧张什么,本长老的修为可在你们之上。”
宁尘面不改色地从袖中抽出手,一板一眼道:“长老固然是剑修翘楚,但弟子后来参悟剑谷那场比试时,发觉长老喜险中取胜,稍有不慎,便有自伤的可能。弟子以为,长老不应以小伤为轻。”
我意外地挑了挑眉。
宁尘抿了抿唇,抱剑行礼:“长老若觉得宁尘出言无状,宁尘愿领责罚。”
“行了行了,”我揽过他的肩,单薄的少年身体忽然一僵,连耳垂都有些泛红,我装作不知挤眉弄眼道,“我是同你们掌门那般小气的人吗?一句话便要罚。”
宁尘和守文异口同声:“掌门不小气。”
我嗯了一声,附和道:“不小气。”
才怪。
顾云卿此人把我和他的账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说话间雾气忽然浓重起来,十步之外已经不可视物。
宁尘问道:“不能使用灵力,长老以为该如何破障?”
“边界,”我捡了一根树枝,在枯叶地上画了一个圈,“迷障不可能无限大,只要我们找到这个边界,就能走出去。宁尘,你同我一道沿路做标记;守文,你看顾好师弟们,别走散了。这个方向有水流声,我们就沿此方向走。”
“是。”
燕晖山不大,我走在最前估算着时间,耳边水声也越来越清晰。
飞流激湍,逐浪击石。
只是在这喧闹的水声中,还夹杂着不急不缓的杂音。
我凝神屏息,抬手示意他们停下,碧霄横在身前,发出青色的冷光。
“有人。”
浓白的雾中渐渐显现出一个高瘦的轮廓。
来人一身素白袈裟,高鼻薄唇,眉骨突出,轮廓冷硬,抬眼时目光如出鞘的刀,淡漠冷然。清瘦修长的手指松松握着一串磨得光滑圆润的佛珠,流苏已经褪了色,有些发白。
梵海寺的僧人无一不因修习佛法生得慈眉善目,这个和尚却是一副无情相,虽无杀意却不像个和尚,反像谪仙。
我心下诧异,走上前去,抱剑行礼道:“在下扶玄派江逾白,敢问师父法号。”
他浅浅还了我一礼,答道:“无尘。”
“无尘,”我念了一遍,脑中将认识的僧人过了一遍,“无尘师父气度不凡,不知是出自何门何寺?”
“野游僧人,无门无寺。”
我打量他一番,他周身气质清冷,如松如竹,虽看不透来历,但也不似妖物:“此地迷障重重,凶险异常,无尘师父怎么孤身来此。”
“来寻一个人,”无尘垂下眼,佛珠松垮地挂在他的腕骨上,“听闻正魔两道之战在即,道长应是从此地前去北域,若不嫌弃,可否让贫僧与道长同行。”
几个弟子面面相觑,宁尘犹豫片刻,正要开口拒绝,被我拦下:“也好,多一个人同路便多一分力量。”
无尘面色不变,只是颔首,道了声多谢。
我对上宁尘欲言又止的神色,只是眨了眨眼,做口型道:“静观其变。”
宁尘摇了摇头,低声道:“换作掌门绝不会答应。”
“他是他我是我,”我将碧霄换到左手,悠悠道,“你看他是不是比顾云卿还好看些?”
宁尘持重的脸上忽然出现一丝呆愣:“他怎么能同掌门……不对,长老怎可以相貌……”
“放心,此人身上并无邪气,此人来历不明,同行或许能有其他发现。”
我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不必再说,径直走到无尘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