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沈缨向当地的牧民借了帐篷。
那些牧民本就热情好客,加之又是昆仑山脚下,他们常年受天若宫的庇护,对修道之人敬畏有加,看到沈缨腰带上的八阵图带扣,又见了她腰佩符篆,便二话不说,将最好的帐篷让了出来,又送上了烤羊腿,马奶酒等物。
四下里篝火起,唐翳捧了碗热气腾腾的羊奶发呆。
这羊奶刚喝下去时腥膻难忍,习惯了倒觉得有股特别的香气。只是味道太腻,又容易饱腹,唐翳只喝了半碗,便再喝不下去了。
举目望去,沈缨独自一人,站在帐篷外,望着远处终年烟雾缭绕的一点抹银白。
那个地方,唐翳白日里已从牧民口中得知,那便是昆仑山。
一缕愁绪,蜿蜒爬上心头。唐翳放下碗,走到沈缨身后:“师父。”
沈缨没有回头,只道:“天若宫这些天,均会派人到山下,迎接要上山学艺的弟子,等明日,我带你过去。”
唐翳听了,低头不语。
沈缨又道:“天若宫里,每日晨昏功课要求甚严,食宿亦均有时限,你要小心留意些,到了那里,可就比不得在我这边轻松自在了。”
唐翳不说话,愈发觉得胸口闷得慌。提起天若宫,他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奈何沈缨决定的事情,从来没有更改。
沈缨等了一会,看他没有接话,继续道:“天若宫弟子,每月月底会有四天假,供给各人回家探亲用。”
唐翳听说有假,心头顿时闪过丝喜色:“放假的时候,我可以去找师父吗?”
沈缨轻“嗯”了声:“到时候,我会在山下接你。”
唐翳浑身一松,轻吐出口气。
沈缨听到身后的气息变化,转过头来:“你就那么不愿意到天若宫去?”
唐翳低头,看着地上被风撩拨得时高时低的杂草。耳边沈缨的声音,如冰山雪化时的孤寂清寒:“天若宫乃天下玄门正宗,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地方……”
“我舍不得师父。”极轻的,他呢喃了句。
沈缨的话忽然静了。
唐翳鼓起勇气,抬头望向沈缨:“师父对天若宫如此熟悉,可曾去天若宫学过道?”他不等沈缨回话,自顾自道,“师父都不曾去,为何单要唐翳去?”
沈缨不说话,一双明若秋水的眸紧紧盯住了他。
唐翳双手藏在身后,大拇指不住掐着食指的关节。
话刚出口,他便后悔了。
一路上,他对沈缨都是全然信任的。即便现在,他也知道,沈缨将他送去天若宫,必是为了他能够更好的潜心学道。
然则话已出口,四周一片怕人的死寂。
这种寂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静得唐翳心里发慌。他小声说道:“我若去了……师父可会舍不得唐翳?”他问出这句话,本不指望能有答案。
隔了有会,沈缨淡淡说道:“会。”
唐翳一怔,霍然抬头,才发现沈缨已然走远,一抹耀眼的白,孤寂得如同昆仑山上不化的霜雪。
次日清晨,唐翳收拾好东西,跟着沈缨到了昆仑山脚下。
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送别的人群。
去的大多是这山下半大的孩子,也有远道而来专程求道的人家。
这些孩子由父母领着,叽叽喳喳的,等着天若宫的弟子下山来领,模样看起来都颇为兴奋。
过不多时,几个穿着浅蓝色道袍的人,有男有女,自山上下来了。
那些孩子们便各自离了父母,跟着这些人一同往山上去。
一个发髻高束,戴着莲花道冠,面容隽秀的女子朝着唐翳走来,向他行了一礼,微笑道:“这位小兄弟也是要往山上去学艺的吗?”
她的道袍,似乎比其他弟子的衣服要精致些。
唐翳看了看沈缨,又看了看那女子,心里暗叹口气,点了点头。
那女子含笑道:“我叫华清,这次是专程下山来接待你们的。跟我走罢。”
唐翳不答,只扭头去看沈缨。
沈缨朝他微微颔首:“去罢。”
唐翳无法,只得一步三回首,跟着华清走上昆仑。
一路上,华清向他讲述了山上诸多事项,看唐翳满脸心不在焉的模样,便笑起来:“小师弟可是想家了?”
唐翳低着头,暗道:想是想了,然而我却没有家,只有师父……
华清看他不言语,只道他是新入山来,还未适应,遂笑起来:“其实天若宫并没有传言的那样严苛。师兄弟平日里在一起也是有说有笑的,小师弟不必紧张。”她说完,又笑道,“师弟,你如何称呼?”
唐翳恹恹答道:“唐翳。”
“可还有字?”
“昀昔。”
华清笑道:“昀昔师弟,我看你我年龄相仿,以后说不准会分到一处修行。”
唐翳双手紧紧的攥着个包袱,里头装满了沈缨给他准备的衣服鞋袜之类,闷闷的“哦”了声。
一路上,华清又给他讲了山上的各项规定,什么时候早课,什么时候晚膳,更有诸多清规戒律……唐翳头昏脑涨的听着,只觉得越走,地势越高,云雾都踩在了脚下,低头往山下看去,只剩得一片白雾缭绕。
再往前走出一阵,一块高耸入云的牌坊伫立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