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瑾看她的目光也带上几分正色。
好一个野心勃勃,“燃燃满壑”的姑娘。
词儿李怀瑾倒是能接,只是他没有“被负”的心境,便不想“为赋新词强说愁”。
他笑道:“姑娘好词,某不忍狗尾续貂,便停在这儿罢。”
丹红却摇头:“我可不想停在这儿。”
这回连王槊都微微侧目。
他迟疑着张嘴,不知想说什么,最后又将话咽下,垂眸编着手上的柳条花冠。
李怀瑾也不想再深聊,不欢而散可不好。
他笑着转了话题:“听姑娘的词,似乎有什么疑惑,不知某可有幸能替姑娘分忧?”
今天丹红一句话没呛他,还能是什么原因?
李怀瑾心知肚明。
丹红满意于他的识相,道:“是有些问题,想请公子为我解惑。”
她有很多问题,关于自己的父亲,关于顾尚书,甚至关于李怀瑾对边军的看法,看似和现在的丹红无关的问题,她却清楚明白这些事与自己休戚与共。
只是不待丹红开口,忽然有一阵惊呼声传来。
三人立刻起身奔去。
钱月慌张地指着湍急的水流,话也说不清楚:“姚黄、姚黄……”
眨眼工夫,只听“噗通”一声,岸上已不见李怀瑾的身影。
姚黄与丹红一样在莫都长大,水性甚至更胜丹红一筹,猝然落水不过慌忙一阵,很快便屏息踩水稳住身形。
她运气好,又没像丹红似的遇上暗流,很快便浮出水面。
结果一抬头,就瞧见不远处的另一只落汤鸡。
不似浊世中的翩翩佳公子,从容笑意也尽数消失,一丝不苟束好的长发散乱地拍在面颊上,瞧着狼狈极了。
姚黄的心头却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泛出麻麻的微痛。
她拨开冲刷不息的水流,奋力向李怀瑾游过去。
一伸手,便被人牢牢握住。
岸上三人早做好准备,快速将二人拉上岸,丹红在旁递上布巾,好在准备得齐全,有更换的衣物。
“我会水的。”姚黄板着脸对钱月说,“你叫得太大声了。”
她本意许是想安慰钱月,只是说话直,听着倒像是责骂,叫钱月眼圈一红,讷讷半天不语。
丹红暗暗挠头,觉得她俩这性子,生意迟早得拆伙。
姚黄到车里更衣,丹红也跟着上去。
她在岸上看得真切,心里有千言万语要问,又怕打草惊蛇,细细思量一阵,才开口:“李公子人不错。”
“嗯。”姚黄点头。
她直来直去的,一边擦拭身上残余的水渍,一边扭头对丹红说:“李公子前些日子说,要取缔罪官家眷充军的规制。这样夫人小姐就能回莫都啦。”
丹红沉默一阵。
夫人院里这几个大丫鬟,大抵只有姚黄,在自个儿朝不保夕的苦日子里还一直惦记主人的去处。
李怀瑾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
他能同姚黄确认地说这件事,说明他从姚黄身上看见了明确的期望。
“送礼”当然要送对方想要的。
听到姚黄提及旧主,她的善感染了丹红。
丹红叹口气,道:“顾府没了,夫人小姐回到莫都恐怕日子艰难。”
“李公子说,夫人的祖父还在,那是一代大儒,三朝老臣,一定能庇护夫人小姐的。”
丹红心念一动。
顾尚书夫人方氏,在丹红的记忆里是充满着书卷气的恬静女子。
不过她从未听夫人及府上提起过方夫人的娘家。
从未。
更像是刻意回避。
若是夫人娘家有如此势力,又怎会十几年里籍籍无名?
顾斯兰倒台时,外家又怎么会放任不管,眼睁睁看着方夫人及女儿流放北州充军?
丹红想起前不久才得知的,与自己父亲有关的那桩大案。
三朝老臣。
此案事发时,方夫人的祖父显然尚在朝中。
李怀瑾只和姚黄提了方夫人的祖父,却没提方夫人的父母。
这样的官宦之家,方夫人的父母没可能默默无闻。
最大的可能便是当年那场案子将方夫人的娘家尽数卷入,因其祖父年事已高,又是碌碌老臣,才逃过一劫。
究竟是怎样一桩大案,能牵涉如此之广?
姚黄换好衣服后,又跑去找钱月放风筝,全然没注意到有人兀自伤心委屈又原谅了她的直性子。
李怀瑾披着半干的头发矗立河边。
倒是又把那层世外高人的皮裹回来了。
他还记着方才戛然而止的话,余光瞧见丹红走来,遂笑问道:“姑娘何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