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久不信占卜术,但今天,他捏着名片在走廊站了很久,与那扇门上的眼睛标记对峙。
净化器排出的冷雾沉下来,漫过脚踝。他打了个寒颤,突然意识到这些天的迷茫从何而来——
他丢失了方向。
像丢失了指南针的船,只能在海上徒劳打转。
五块能量块被放在占卜师门口。米久的手悬在门前半晌,最终没有敲下去。
下城斗兽场依旧上演着让观众肾上腺素飙升的残忍游戏。从看台绕过去有另一扇闲人免进的门,通往更深一层的奴隶监管区。
一段台阶连接向昏黄的走廊——两米高,很压抑,灯泡将水泥灌注的矿坑墙壁照得像创口结痂,丑陋又疼痛。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尘土、铁锈和尿骚味,避无可避。
走廊两侧排满笼子,一个挨一个,囚禁着奴隶。
铁蓝大步穿过走廊中央,身后拖着三只两米长、半米宽的的扁箱子。他攒了半辈子的筹码,一直惦记卖个好价钱的。
他嘴唇干裂着,目不斜视,任笼中奴隶对他怒吼、谩骂,或者冲到笼子前将手抓向他。
突然,一串稚嫩的咳嗽从右侧传来。铁蓝终于侧目。那笼里蜷缩着一个孩子,瘦得肋骨如牢笼般凸起。
孩子蜷在笼子正中央,躲避隔壁笼子探来的利爪,膝盖之上露出一双燃烧着仇恨的眼睛,仿佛要烧穿所见的一切,最深处却又藏着一点垂死的希冀,像一滴悬在仇恨之火上的清泉。
对视的刹那,铁蓝背后冒出一层冷汗。他加快了脚步,箱子的滑轮在地上擦出刺耳的尖叫。
这鬼地方铁蓝隔上几个月会来一次,给老霍送手术器材。每次他都看见这些奴隶,然后将记忆扔进角落,和所有不愿回想的往事一起。
唯独一只冰冷的机械手清晰如昨,搭在他小臂上,陪他第一次走过这条走廊。他记起来了,那时,阿凉的手很稳。她是在安慰他,他当时竟然误会成她在寻求安慰,真蠢。
老霍的医疗室在走廊尽头,一扇毫无隔音效果的铁门后。门缝渗出机油和酒精的混合味道。
今天的老霍,胡子邋里邋遢的花白了,头发也邋里邋遢的花白着卷在脑袋上,像只绵羊。
铁蓝蹲下来,粗暴地拆开那三只箱子,从防撞泡沫中挖出那颗机械心脏,扭身塞给老霍。
老霍在脏得辨不出本色的皮围裙上蹭了蹭手,捧住这颗心——寄生型违禁品,外表看着和人心一模一样,内部是硅化金属机械腔体,血管预留了寄生纤维,能抓住人的自然血管,生长成一体。
老霍双眼凑近这颗心端详,叹道:“嚯!这玩意儿你都有!蓝小子,你路子挺野啊!”
“野狼帮我收的。跟他做了十几年生意,只收到这么一颗。”铁蓝蹲着,低头点了支烟,深深吸了几口。尼古丁压不住他喉咙里的血腥味,他突然摔掉烟站起来,扯开衣襟,指着自己心口的草芽纹,对老霍笑道:“把它装进来。”
老霍看看掀开盖子的那三只箱子,分别装着两条腿、一双胳膊、腹腔模块以及防撞泡沫的缺口——安放这颗心的。他咂嘴摇头,“啧啧,从惯用手开始吧,七成的人这样选。双腿也不错。你这颗心……”
“心怎么了?我家早死的老子就先换的心。”
老霍瞅了一眼铁蓝那个混不吝的样子,将心怼到铁蓝眼前,“这颗心是寄生型!以后每次更换义体,这颗心就会多吞噬一块你的自身组织。反噬的疼能让你生不如死。小子,老头子我劝你,还是……”
“会疼吗?”铁蓝打断了老霍,手指按在草芽纹身上,“机械心脏也会疼?我真想知道。”
老霍吐了口痰,抓过酒坛灌了一口,甩给铁蓝一个透明面罩,“躺床上去,老子满足你。”
无影灯的白光打在铁蓝裸露的胸膛上,草芽纹身正在随呼吸起伏。老霍的机械手指划开皮肤,发出裁纸声。牵开器撑开肌肉,暴露出跳动的心脏——鲜红、湿润,像一团不肯屈服的活火。
心疼,是一种物理疼。
机械心疼吗?
夹子钳住了血管——反正铁蓝这颗人心以后不会疼了,它被老霍攥在手里,拧成一团紫黑,榨出的浆液洒了一地。
机械心脏填入铁蓝空洞的胸腔,寄生纤维立刻扎进冠状动脉分支,蠕动着吞噬掉血管,肉眼可见地。硅化金属腔体开始泵血时,铁蓝的身体在深度昏迷中剧烈抽搐,瞳孔在眼皮下高频震颤。
铁蓝是被冻醒的,睁眼的前一秒他打了个寒颤,牙撞得咯咯响。眼前还是老霍的无影灯,关闭的。旁边老霍嗤笑着问:“疼吗?”
铁蓝打挺坐起,整张手压住重新拼凑起来的草芽纹身。
他咧嘴笑了,“疼。”
铁蓝拎着骨锤折返奴隶区,对着锁头猛砸。笼里那个瘦骨嶙峋的孩子,死盯着铁蓝,喉间发出幼兽般的呜咽。
锁头掉落时,孩子像饿狼般窜出笼子,咬住了铁蓝的肩,四肢死死缠上来,仿佛要钻进这具躯体。铁蓝单手托住孩子沾满污垢的腿弯,回到医疗室。
老霍冷笑道:“是我把你这颗机械心装反了吗?下城的孩子和耗子一样多,你救得完?”
铁蓝掂了掂怀里的分量,“不知道。但这个,我要带走。”
老霍猛灌了一口酒,“X!换颗心换疯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