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歌就说我不理他,我出去就说我勾搭人,天天给我买东西又天天扔我东西,最后把狗也从楼顶上扔下去了。”
“我看着它往下掉,我跑下楼看见它眼睛嘴巴里都冒血,但是我跟个煞笔一样,我就站在那我说不出话。”
“他不想我出门,还不想我跟别人说话,但他去喝酒瞎吃药就行,去搞别的男的女的也行,开着车往别人身上撞都行。”
“我看烦了都,我说我又不在乎这些,你跟我演什么啊?还不如当时就把我给丢下去算了,反正那狗的命也是命,狗的命还比我的命贵。”
“都这样了,我要走他还不乐意,把我绑在他家里,当着我面拿刀子往手上划,他妈看见了就骂我,怪我把他害成那样。”
“一会要好一会要闹,我真奇了怪,我想他不是一直不想活吗,他怎么就不干脆点背着我死了算了?”
“还有我,我哪又值得他闹?我跟他说,你看看你身边,一个垃圾桶也好几万块钱,就连那个桶它都比我命贵,你不然把我杀了吧你拿它装我,就当我一辈子陪着你啊。”
“我后来真想不明白,我那什么歌、乐队,我是一定要弄它们吗?你都看见了吧,你也听见了吧,都他吗一堆垃圾,全是狗屎,所以我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跟他在一块?可笑。”
“要说没钱没条件,以前那帮搞摇滚乐的老哥哥,人家什么家底什么条件,不也照样弄出声响来了?我弄不出来那就是我没本事,既然我没有本事,我干什么一天到晚还想着它?”
“你看看,说起来他多荒唐啊,可其实我才是荒唐,我最荒唐。”
“我找的借口,我该的报应,全怪我和他在一块,全怪我跟他说的,我说我们就不学呗,我们也不活太久,我们过一天算一天,我们永远在一块吧。”
“如果我没有说就好了,反正我都是随便瞎说的,我没想他离开家,我也没想他拿着刀去捅他爸,可他怎么就那么笨他为什么要信我说的话?我真的,我受不了他。”
怨毒地嫉恨,委屈地诅咒,裴青觉得自己说起话来已是语无伦次,却还尽量平静又低缓地讲,指望着身旁人听完骂他是疯的是贱的,像其他人那样。
当初盼望永远离开家,还盼望享受金钱那好处,于是拼命地迁就,拼命地迎合,他现在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应该感激方鸿,不为他供给的奢侈,而是为别的。
试问,如果不是有那个方鸿的话,裴青又怎么能看清了自己啊?
从死去的男人身上,裴青习来对感情的贪恋,还学到对伤害的沉迷,以及将自己随时地伪装。
多么惨,裴青这个人,除了一身还算体面的皮相之外,竟连内在的所有,都像那个负心的男人更多。
而如果说方鸿是说谎家,他一开始用温柔与挥霍引诱了裴青,那裴青其实也是说谎家。
裴青是知道的,从前不愿与任何人痛斥他的不端,并非当真多么爱他,只是也不想面对自己那错处。
人可以犯错,人一定会犯错,但错得太多人便因此害怕,再不敢想去看它也不想纠正它。
现在也还是一样,实在是很怕自曝其短,也实在是怕再被人轻视,于是明明互相伤害的,裴青都想将它美化成牺牲过自己的一种伟大。
至于其他做得不好的甚至很坏的,裴青更要令它们淡去然后缄口不言,就自觉自愿地,先将自己骗成个固执的傻瓜。
不明白啊,金钱,才华,爱情,怎么都归了别人而不属于自己?裴青至今都没能真正明白这宇宙的规律,这世界的秩序,这人与人之间的不同与不平,到底因何注定。
同样地,裴青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所真正拥有的,就只有自私卑怯,懦弱无情,以及无穷无尽的坏想法。
“好讨厌这个逼世界,真他吗的不公平。”
理智与冲动始终争执不下,虽然再不会因此激动得落泪,但如此迫不及待地丢人也真累极了,裴青就盯住眼前的一片黑暗,瞪大眼睛,握紧拳头,再说不出别的话。
然后,他在自己的沉默中,听见别种窸窣声音,听见朱向明叹息。
“嗯,我也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