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
风雅别致的湖心亭里传来细微流水声,白玉桌上几缕白烟升腾而起,旁边一盏琉璃灯在冷白月光的辉映下泛着莹润的光,只是那本该燃着赤色火焰的地方,一片暗淡。
清冷的夜风拂过,灯芯中间忽然亮起米粒大小的红光,忽明忽灭,如同离了火种的落地火星,几度复燃。
“尊上。”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周身笼罩的黑雾散去,年轻的黑衣男子无声无息跪在地上,头低低垂着,向上方的人请示。
“查到了?”桌前的人背对着黑衣男子,抬手拿起冒着热气的茶杯,凑到唇边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口,他的语气不疾不徐,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却让黑衣男子心里一紧,将头垂得更低。
“明日巳时,负责渡仙的七大仙君会在琵琶洲唤请渡仙台,此次共有十人参与,分别是九大宗的宗主以及鸾桦仙君新收不到一年的关门弟子,徐云景。”黑衣男子如实回答。
“琵琶洲?”
“是,据说原本是定在剑宗主峰渡仙,但那徐云景提出定在琵琶洲,说……”黑衣男子支支吾吾,眼里同时浮现一抹掩盖不住的怒色,似乎是被气到语无伦次,如果眼睛能喷火,他面前冰冷的一方石板早就被烤得黝黑,烧成焦炭。
区区一个毛头小子,口气居然如此狂妄,真是好不要脸!
“有话便直说,结结巴巴像什么样。”男人修长的手指摩挲茶杯,漆黑幽深的眸光一直盯着那盏闪烁不定仿佛出现故障的琉璃灯,不以为意地说。
黑衣男子,也就是宿七,听到男人的话后,愤愤抬起头,故作高深的姿态被打破,此刻像个在外面受欺负回来和大人告状的委屈小孩。
“他说琵琶洲离仙都和无幽城都很近,方便将几位魔主一网打尽,除魔正道两不误,还说他此番登上渡仙台证道前,一定会将魔尊斩于剑下,为他的恩人报仇雪恨!”
“初出茅庐的混小子,竟敢大言不惭,杀那几位魔主就算了,可是他有哪门子的恩人被尊上给害了?这一口锅扣得倒是挺顺,把自己说得那么义正言辞,背地里却干着倒打一耙的事。”宿七想起来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就来气,这还是他美化过的措辞,那小子说这些话时人傲得很,鼻孔都快翘到头顶上了。
前几年修仙界里还是查无此人,也不知道小子走了什么狗屎运,又得了什么高人指点,一夜之间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修为暴涨不说,手里更是网罗了各种奇珍异兽,仙药秘宝数不胜数。
天才横空出世,引得百年没收过徒的鸾桦仙君也为他破例出关,倾尽所有精心教导,比起那几位修到头发花白还过不了渡仙台三阶的宗主,徐云景称得上是一步登天。
徐云景年纪不过二十,不到一年时间,就有能够踏上渡仙台的修为,宛如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对于足足有百年之久没出过一名仙君的仙都和修真界来说,无异于绝顶的强心剂。
何况自从他一出现,不少难以突破境界的宗主在他的帮助下修为变得更上一层楼,那几个老头老太如获至宝,恨不得把他供起来,这下谁还敢忤逆他,这次渡仙台明面上是十个人参加,实际上宗主们只是为了送这棵独苗渡仙罢了。
两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同时响起,散在逐渐肆虐的寒风里。
一声来自宿七。
他不合时宜地想,要是小郎君还在世,修真界哪里轮得到那个臭小子出尽风头,他们魔尊夫人才是那个惊世卓绝的天才,低调脾气好,长得又好看,还特别爱他们尊上。
二人简直天生一对,可惜……
可惜死了。
发出另一声叹息的魔尊夫人江序白虚虚飘着一缕残魂在空中,他整个人的身体极度透明,比茶杯里散发出的白烟还要缥缈,仿佛只要一个清浅呼吸就能吹散。
什么少年天才一夜成名,不过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罢了,江序白眼底闪过一丝忧伤。徐云景完全是捡了他这个工具人的漏。
想他勤勤恳恳打工三年,结果到头来是为他人做嫁衣。
江序白摇头晃脑,后悔,现在就是后悔,早知道当初就当一只咸鱼好了。
好不容易白得几年寿命,没事逗鸟养鱼赏花吃喝等死多好,当什么龙傲天,平时玩游戏几百抽都不抽出一张稀有的人,他怎么就相信了无良系统的话觉得自己穿书后会是主角龙傲天呢?
倒霉,倒霉。
凉亭里的两个人丝毫没有发现头顶上有半只鬼魂在独自懊悔。
“好一个替恩人报仇……”宿溪亭放下茶杯,转过身来,嘴里轻轻吐出这几个字。
男人眸色浓如化不开的墨,瞳孔边缘荡开一圈赤红血色,平白为那张俊美的脸增添了几分冷血肃杀的邪性,颈侧有几道黑色魔纹缓缓浮现,如同即将冲破禁锢的某种嗜血困兽。
江序白见他这副模样,回过神来,飘飘然落在男人身边,伸出手给他扇扇风,哪怕对方根本无法感知自己的存在,嘴里不忘嘀嘀咕咕道:“魔气!魔气又控制不住冒出来了!唉,再这么下去,你可真成反派大魔头了。”
果然还是没走出来,他果然还是好爱我!
江序白一边试图用自己的阴森鬼气给宿溪亭降温一边思考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出身仙阁名门,光风霁月的宿家少主成魔了,寻常百姓安居乐业的无忧城一夜之间也成了魔气弥漫的无幽城。
被系统陷害坠崖之后,江序白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事实上他确实也是死了。
只是没死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