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十五,出了年关,二爷三爷又要赴任上,府中一下空了下来。
云姝待在府中,无人打扰,趁着空闲,整理药册。
她虽然人在府中,也听说京城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件是靖王世子不知得罪了何人,被人发现赤身裸.体躺在城门口。要不是被人及时发现,只怕要冻僵了。
听说靖王府的人接到他时,世子已经被冻歪嘴,说话也不利索了。
这事一时成了京中笑话,都传世子风流,不知招惹了哪家小娘子,被人夫君设局暗算扒了衣裳扔在城门口。
靖王一连几日被人问询此事,后来嫌丢脸,连门也不出了。
另一件则是去年冬日大雪,压塌了不少房屋。百姓受雪灾影响,流离失所,成了灾民。
皇帝令各地派发赈灾粮,修筑避灾所供灾民度过寒冬,但仍有一部分灾民涌入京城。为了安置灾民,户部,工部与皇城卫领皇命协同在城郊南地修筑避灾所,派发粥粮。
那些避灾所密密麻麻建在一起,助灾民度过凛冬。
这几日天气渐暖,有些灾民却出现了生病的迹象,而且染病者通常是一片一片出现。
皇城卫和户部请了许多民间大夫,都无济于事,就连皇帝听说后,也派了宫中御医去查看。
一罐罐汤剂下去后,听说染病者得到了控制。
但京中仍有流言,说那些灾民生了瘟疫,一时人心惶惶。
如今京城的人出城时,都会避开城郊南地。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瘟疫?
云姝停下手中画笔,看向她笔下刚绘出的草药,花瓣小巧,呈浅黄色,叶子长圆,偏细长。
笔下的草药唤金鸡纳树,祖父给起的名。
是她四岁那年,祖父在一艘远航来大魏南方的大船船缝里发现的。
她还记得,祖父带着她去港口接收一批从很远的地方运来的药材,无意中发现这株细小的植株夹在船缝里。
那根植株比她的小拇指还细,根须也只剩可怜的两三根,焉耷耷的,看着时日无多。
可祖父却像看到稀世珍宝,顾不得满船药材,急忙带着这根植株,找到当地最好的花匠,细细呵护才让它活过来。
那一刻,她仿佛见到祖父眼里放出万寸光芒,耀眼得犹如世间最虔诚的信徒,找到了他想侍奉一生的主人。
那棵植株活过来后,祖父在岭南买了一块地,将这棵植株移植到那里。
那段时间,祖父每日起来都要去看它长势好不好。
小小年纪的她还记怪过那颗小树抢了祖父的爱,一点也不喜欢它。
可祖父把她抱在膝上,笑呵呵地说道,“姝儿可知祖父为什么看重这颗小树?”
祖父是个大夫,他看重的,定然是药材。
小云姝眼睛一亮,搂着祖父脖子,嫩生生喊道,“它可以治病!”
老人登时笑眯了眼,点点她秀气的鼻头,夸道,“真是个聪明丫头!”
他说完,嘴角的笑意慢慢淡下去,眼里划出一丝小云姝看不懂的意味,“我来到这里,能找到它,也不枉走这一趟了。”
现在的云姝回想起来,那时祖父的眼里划过一抹惆怅,眼底有万千情绪纠缠。
她后来才知道它们有个共同的名字,名叫怀念。
祖父在怀念什么呢?他以前见过这种树吗?
“祖父,我们给它起个名字吧?”小小的她坐在祖父怀里这样说道。
“小姝儿,它有名字。”祖父看向远方,仿佛在看它的故乡,“它叫金鸡纳树。”
十一岁时,祖父去世前一年,她随祖父在外游玩,经过一个染病的南方村子。
村民忽冷忽热,全身大汗,甚至出现了打摆子,典型的疟疾证疾。
祖父将随身携带的一小块金鸡纳树皮磨成粉,让村民服下,很快村民便康复了。
她那时大为惊异,千百年来,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深受疟疾困扰,没想到此树的树皮竟然有如此功效。
那些村民从未见过此种神药,纷纷追着祖父询问。可祖父说这药是一江湖郎中给他的,已经用完了。那些村民才肯让他们走。
“为什么骗他们?”云姝不明白,药不是用来救人的吗?
祖父只是笑笑,“姝儿说说我们现在有多少金鸡纳树?”
云姝想了下,除了最初的那棵,经过六七年的培育,已经有男人两个胳膊粗了;其他的不过还是没有手腕粗的小树苗,经不起剥皮之痛。一起也就七八棵。
“祖父是担心金鸡纳树不能做这么多药?”
“是啊,”老人叹了口气,“还不到时候。若是落入不怀好意的人手里,只怕这点希望也保不住,反倒还会害了王家。”
“姝儿,你记住,怀璧其罪。不能轻易将金鸡纳树的秘密说出去。”
“可让它们一直待在药园里,不叫人知道吗?”云姝不理解。祖父一辈子的愿望就是治病救人,为何却要藏着金鸡纳树呢?
“这需要智慧,需要时机。智慧的人能找到准确的时机,将它呈给世人。”老人慈祥看着她,“姝儿聪颖敏慧,定是个智慧之人。”
云姝脑中回荡着祖父的话,一年后,祖父去世,世上知道金鸡纳树秘密的人只剩自己了。连祖母和二叔也只知道药园里是祖父的心血,一直小心侍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