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花始盛,御河两岸种了不少梨花,簌簌若雪,纷飞入船,穿着各色春衫的少女从渡口登船,纷纷抬手去接飞在空中的梨花。
谢姰牵着春娘,找了一处地方坐下,两人依靠着栏杆看向两岸,春娘闭上眼睛感受着吹来的春风:“上次乐安和我说的话,我回去想了很久。”
“想什么?”谢姰问。
“我从小在宫中长大,自懂事,嬷嬷便告诉,我一生都是皇家的人,我……”她抬头望着谢姰,有些话在眼中闪烁。
“每个人活在这世上,都有自己的活法,你要如何活,也都是自己说的算,我的想法不是春娘的标准,你不必想太多的。”
她忍不住,笑着揉春娘的脑袋:“我今年二十二,春娘几岁了?”
“我也二十二,再过三个月就是生辰。”
“那我比你大,我是五月的生日。”
“你那日说的话,我挂心许久,想着今日与你相约,把心里的话,说一说。”春娘握住谢姰的手。
她望着谢姰的眼睛,谢姰的眼睛很漂亮,如葡萄般,自有光点浮在其上。
虽与她相识不久,可她的见地学识,都无比吸引着春娘,让春娘忍不住将心里的想法都告诉她。
“我总觉得乐安的想法,是那样吸引我,可春娘之所以为春娘,是因为我自小就知道身不由己。”她垂眸。
“我儿时为了皇家而生,未来是为汝和一人。”她抬眸看谢姰,眉尖微蹙:“这样,是不是不好?我和那崔莺莺,是一样的人。”
“她苦等张生,我痴守汝和,我近日总觉得不好,我不知道我自己该做什么,从前我总督促着他看奏折,总拘着他不让他喝酒,可做来做去,似乎都是为了他。”她蹙眉。
“我想做些别的,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
谢姰将她鬓角碎发挑到耳后,目色柔和:“刺绣、书画,游玩,春娘已经在做自己了,不要因为我的话而怀疑自己。”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不同的活法,春娘要做的不是去做些别的什么,而是相信自己就是自己。”
她轻笑:“只是无论与他如何好,都不要让自己难过受伤,要以自己为重才是。”
“无论是做什么,都当以自己为先,春娘不必去追寻别样的生活,只要以自己为重,活得开心,就是最好的了。”
“可是…”
“春娘可对如今境地有所不满?”
春娘眉头更深:“我……”
她看谢姰,她的眼睛似乎有种独特的魔力,让她不自觉就要将心中愁思说出来:“我怕,若我将此身此心寄托于汝和,若是将来……”
“我和他,终究不相配,我与他相识二十二载,十六便一直跟在他身侧,可他终不是我一人的,我无依无靠不敢违抗什么,近来你与我说那些话,我便更怕,只怕未来是镜花水月,看不到,捞不着,只是映在水里,更怕为了捞到那轮月亮,要叫船上的人,都翻落下去。”
她眸中含泪,虽说得隐晦,谢姰却明白过来。
她没有问过春娘的身份,但也知道,当今的太子没有娶亲,若是两人能够在一起,段临必定已经成婚。
她们二人之间的阻碍,大得很。
只要段临还是太子一日,他就给不了春娘保障,可,段临到了年纪,会不会被逼着成婚呢?
谁也说不准。
皇室子,哪能由得自己。
更有可能此生春娘都无法光明正大站在段临身侧。
她擦去春娘的眼泪:“有心有情,便只需坚定。”
“真的吗?”
“嗯。”
谢姰很喜欢春娘,喜欢她的坚韧与坦诚,若是她自小在皇宫那样的地方长大,又喜欢上太子,与他在一起,受到各方阻碍,她必定会逃离出走,但春娘在这样的环境下,却还保留着一颗极为纯澈的心,这很难得。
虽然,她并不喜欢春娘忍受这些所谓的磨难。
冷血些说,谢姰只觉得春娘有此种烦恼,颇为活该。
人都寻出路,可偏有人甘愿守着一亩三分地。
“阻碍你们二人的,不是你,是他,这件事情该他上心的,你又何苦要折磨自己?”
春娘苦笑:“我与他,早已分不开彼此,如何能不上心。”
“那就携手往前。”谢姰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你心中已有打算,便按自己所想的去做吧。”
春娘眉头舒展开来,她这几日反复思量,既渴望成为谢姰口中所说那样潇洒的人,却又害怕失去自己的生活,有时候想得岔了还会迁怒段临。
她翻来覆去,既觉得自己与段临一同,会失去己身,但一想到要与他分离,却更难舍。
惆怅难解,可今日与谢姰说话后,她逐渐明白过来,她爱段临,爱到可以与之共生死,可她不该坐以待毙,等着人来‘施舍’给她身份,她要与段临同进退,去争她们二人的未来。
“我不将情爱做小,与你说这些话,愿你莫要慊弃了我。”
谢姰摇头:“人生有情,无分贵贱,人各有志,无有差等,你重情重义,我又何来慊弃之意。”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死者,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
“春娘用情至深,必定会有好前程。”
“有你这样说,我便不再害怕了。”她望着谢姰的眼,流光似锦。
谢姰轻笑,掀过这篇,与她说别的。
话虽这样说,可她还是无法苟同,情爱这种事情,要做人生唯一之事,实在是浪费时间。
她更宁愿多看几本书,多练几次剑法。
两人一路说话,说京中哪里的花好,哪里的摊子好吃,哪家的锦缎漂亮,哪家的玉簪好看,又说起各自小时候的事情,少年时见过的惊艳之人,动心之事。
很快,船停在下游渡口,春娘拉着谢姰走下花船,她惊喜:“没想到这里竟然新开了茶楼,我们在这里喝茶赏花,等到傍晚赶最后一船回去可好?”
“好啊。”
三人一同进了茶楼,茶楼老板很是热情,将二人带到楼上隔间,道:“两位姑娘赶巧,今日是我小店开业第一日,特以明前茶待客,茶叶取得是蜀地蒙顶甘露,汤清味醇,正适合春日。”
他招呼人过来,将一小碟茶叶展示给两人看:“姑娘觉得如何?”
谢姰点头:“秀螺披毫,条索纤细,品质尚可,掌柜上茶吧。”
“姑娘真是慧眼。”掌柜笑容满面,将茶叶放回去,叫小二上茶。
许是新店开业,没什么名气,又是卖茶的,店中人不多。
京中茶楼、茶坊、茶馆多得是,有名气的更如牛毛,这家茶楼外表看起来没什么突出,又没有特别的招牌,就算开在这渡口,也鲜少人问津。
谢姰将帷帽摘下,等着掌柜上茶的同时打量着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