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归是见人,楚聿好歹收拾了一下,换了件干净的衣服,骑马去了平安候府。
“乡君,定远将军求见。”
谢姰闭眼躺在摇椅上:“你去引他进来吧。”
折露细细将葡萄剥皮,剥干净的便放在一旁冰碗里头,冰碗并非以冰块凿碗,而是在整块冰上凿出下陷的圆坑,再将极薄的白瓷碗放入其中,剥皮的葡萄放入瓷碗,凉了更解暑。
谢姰等着观朝离开,她一离开,就从摇椅上站起来:“我们去看热闹。”
鉴心亭附近,有一座小楼,那座楼刚好可以看见鉴心亭,她早早让人清场,若是仔细或许也可以听见声音。
不怪谢姰想去,这种纠葛热闹,无论是谁都忍不住听墙角的诱惑。
“你先留在这里,等观朝回来,与她一起就过来。”谢姰往小楼去,折露便留下等观朝。
平安候府占地面积极大,府中西北侧有一片人工湖泊,名为静湖,鉴心亭就在静湖上,夏日湖中多种荷花,鉴心亭位于一片荷荡中间。
亭中四面都垂着轻纱,风吹纱动,如在亭中笼了一层粉色雾气,模糊了亭中人的轮廓。
木蘅晚坐在栏杆边,看着亭下的鲤鱼,她抬头看向远处,又看这座亭子。
“鉴心。”
“我的心,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她问,视线却落在不远处观朝带来的人身上,她急忙站起来,整理着身上的衣服,又陡然停下,将手垂在身侧,紧紧攥起。
观朝带着楚聿已经到了亭子外面。
楚聿侧眸看了眼面无表情的观朝,她衣裳上有与面纱类似的冷香。
若是他未隔着屏风见过谢姰,说不准他会仔细询问观朝身上的香从何而来,但他见过了,便只觉得是京中流行的熏香。
草草看了一眼,抬头去看鉴心亭的匾额。
“鉴心,近水鉴心,倒是好名字。”
观朝拱手:“将军进去吧,这附近的人已经清了,将军有什么话,都可以说。”
楚聿有些不明所以,却见木蘅晚从里面走出。
“将军。”
观朝转身离开,楚聿连亭子都没走进去,止住脚步,蹙眉呵斥:“你们在搞什么花样?”
“将军。”木蘅晚看他唇上髭须与眼下青黑,眼中满是心疼。
可她有什么资格为他心疼呢?
她怕他要走,赶忙低头:“请不要怪罪乡君,是我,我想和将军说几句话,这才拜托乡君帮我,她人好,心肠也好,知道我的苦衷,便帮我向将军下帖,请将军勿要怪她。”
楚聿往后退了几步,站在栏杆边:“你要和我说什么?又要说什么救命之恩?我不记得了。”
木蘅晚目中泛泪:“我知道。”
“我知道您不记得了。”
可木蘅晚记得,她永远都会记得。
七岁那年她跑出府,在街上遇见失控的马车,是一个十一岁的少男将她推开,翻身上了失控的马匹,勒住缰绳,救了她。
她更记得,那少男翻身下马,撩开下摆,蹲在她身前,看她的伤口,问她:“你要不要紧,我带你去医馆。”
木蘅晚摇头,只问那少男:“你叫什么名字。”
少男的朋友来找他,她的侍女也来找她,少男见她被人搀扶起,转身就走,她只好拖着伤口追上去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少男一愣:“我叫楚聿。”
木蘅晚笑起来:“我叫木缨。”
那是她每夜睡不着,便会翻出来回忆的梦。
木蘅晚眼中泪水泛滥,却不敢靠近他,只能哭着说:“救命之恩对我来说,如同再造,若是没有将军救木缨,我早就死在马下,哪里会有如今的我呢。”
楚聿揉着眉心,显然有些不耐烦:“你要找我,就是说这些?”
木蘅晚摇头,晃得泪水四落:“将军或许不知道。”
她温柔看他:“将军在京中,有人就在京中等了将军六年,将军在边境,那人又等了将军七年。”
“她是个没有勇气的人,没有胆子敢靠近那样鲜艳热烈的小将军,十三年,她日日修习,诗词、刺绣、琴棋书画,终于以为变得足够好的时候,却早已失去机会。”
“将军,蘅晚来得太晚,入不了将军的眼,是蘅晚没有福分,只是这份恩情,蘅晚不能忘。”
她话说完,楚聿不耐烦的神色消散了些许。
他和木蘅晚不也是一样?
她来得晚,他难道来的就早了吗?
“你想做什么?”楚聿的语气和缓了些。
木蘅晚纠结着,摊开手心,仿佛是要将自己的私藏已久的珍宝捐献般不忍心。
手心里躺着的是一枚铜钱。
极其普通不显眼的圆形四方孔铜钱。
“我知道,以金钱来衡量恩情,是对将军的侮辱,可蘅晚想不到别的法子来报答将军。”
“这枚铜钱,就当买断与将军的恩情。”
木蘅晚抬头去看他,她希望在他眼中找到自己半点痕迹,可他的眼睛冷得很,里面没有她,一点都没有。
木蘅晚心痛难忍。
十三年的痴望啊,本以为会是最好的开端,没想到却是现实的当头一棒。
楚聿向前伸手,没有碰她的手,木蘅晚翻手,那枚铜钱落到楚聿手心。
她的视线紧随铜钱,好似落下去的不是铜钱,是她自己。
“我收下了,我们两清。”
木蘅晚将手收到胸前,闭上眼睛,任由两行泪洒落手背。
“不过。”楚聿出声,木蘅晚急忙睁眼看他。
“这枚铜钱留在我这里,你难免会挂心。”楚聿声音很淡,他攥拳向前伸手:“你帮我个小忙,将它扔掉。”
木蘅晚望着他,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伸出双手,再次接住那枚铜钱,像接住坠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