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哀嚎声从未停止,但却普遍到根本无人问津。
如果不是平关山地震,如果不是阿庆难产,如果不是木生多留了个心眼儿去关注她,甚至如果不是......
不对。谢林川的思绪骤然一顿。
人口贩卖、走私、世代的强/奸、卖/淫。
每一项都罪无可赦,但这些,都不足以成为黄午想要木生死的理由。
木生只是一个小小的救援队顾问,负责的甚至还是动物疏散方向。
他与阿庆之间萍水相逢,在黄午的视角里,他更不可能与他们之前的这些腌臢事有任何联系。
那他为什么一定要费这么大的劲儿,大老远跑来指示阿庆,杀了木生呢?
难道只是为了营地里的那场争执吗?
*
谢林川回六楼的时候木生已经醒了。点滴瓶在挂水,窗帘掩了一半。
陈默帮他把谢林川买的那只新手机拆开,他正在读使用说明,黑发的少年趴在他的床边,帮他装电话卡。
木生上一次出现在外界世界是十年前。十年间他一直在研究所里,谢林川不会认为那些人会给他配备手机。
男人站在门口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走进去。
陈默看了谢林川一眼,站起身,开始在病房里找手机的充电口。
木生放下手里的说明书,抬头看他。
“你抓到黄午了。”他愣了下,说。
谢林川点头,在他身边坐下:“你一早就知道他来了?”
“不知道。”木生摇头:“到了617才发现他。□□是他准备的,阿庆的力量在我之下,他还是怕她出错。”
“但他还是出错了。”谢林川帮他补上后半句。
他拧开了一瓶水递给木生。
木生的嘴唇已经干到破皮了,他道了句谢,然后一口气喝下了半瓶水。
“他可能不太熟悉□□的使用方法。我猜他在人口贩卖的过程中只起着中转站的作用,真正去掳走女孩儿的另有其人。”
木生又喝了些水,拿着水瓶的手臂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却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一般地接着问:“听说你把他的腿打残了,他招了多少?”
“招了挺多,但还有事情没说出来。”谢林川忍不住笑了,他走去接了他的水瓶,然后把他的胳膊放到病床上:“木顾问,你还记得你一个小时前刚刚被人从六楼推下去吗?”
木生眨了眨眼,没有理会这句调侃,而是问:“你在怀疑我?”
……真他妈比肚子里的蛔虫还精。
谢林川在心里骂了句。
不是怀疑他。谢林川只是想不出黄午杀他的原因,唯一一个沾点边儿的,就是木生早就知道他们所做的一切。他要灭口以为自保。
但这又说不通,因为木生的前十年岁月都被封在研究所里实验。即使谢林川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加之他曾经在营地里跟黄午对峙,借而让救援队发现了阿庆怀孕的事实。如果真的是他,他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贼喊捉贼。
等于又绕回一个死胡同了。
他没立刻回答。木生便沉默下来,他盯着手里的说明书看了一会儿。
“你可以向研究所申请。”木生看了会儿自己的手,然后抬起眼说:“甚至不用花时间调配,裴峰应该准备了多余的击杀项圈。”
谢林川皱眉:“我不是那个意思。”
“或者你可以把我调走,我应该回平关山。”木生打断他,继续说:“我是为平关山地震而来的,下山本来就是权宜之举。我不应该逗留,更不应该关心别的事情。”
“木生。”谢林川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眉关皱成川字,“我没怀疑你。你在闹脾气吗?”
苍白的青年沉默了。
“我要了这个案子的搜查权。”谢林川说,“我只是怀疑,这些事情和平关山的人造地震相关。”
“换句话说,”谢林川看着木生,“我不想让你脱离我的保护范围。”
木生笑了,神色惨淡:“你觉得我需要保护?”
谢林川被气笑了:“起码我不能让你再回一次研究所。”
“我在研究所管辖范围内,至少没有人会把我推下六楼,”木生平静地说:“我也不会给你添麻烦。”
谢林川烦躁起来:“那你为什么要我救你?”
木生看着他不说话。他的眼神忽然流露出让人胆寒的、巨大的悲哀和痛苦,却稍纵即逝,甚至还没等叫人察觉,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谢林川猛地站起来,他忽然很想从这里逃出去。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告诉他:你不应该对他这样。
他看到木生手里攥着的那张说明书,那明明是他今天打算买给木生的礼物。
陈默完全没有理解他们在吵什么、为什么吵起来。他有点想劝架,却不知从何劝起。
木生低下头不再和他对视。谢林川停顿了一会儿,不知名的怒气烧灼他的心脏,但他知道,这怒气根本与木生无关。
他转身,走出病房。
谢林川其实还在后怕——一切都太巧了,从平关山景区到市中心只需要半个小时,从市中心来人民附属医院则需要四十分钟。
只要有人能够严密算好这些时间,就能让谢林川救下木生。
但这是不可能的。蓝其的忽然出现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如果当时他在路上跟蓝其多闲聊那么两分钟,木生现在就是一滩地上的肉泥。
多一秒,少一秒,都不行。
自木生摔下来到现在,已经过去快七个小时。这七个小时里,每一秒,他脑海里都是青年如一片树叶一般落下来的样子。
那么薄的一个人,皮肤苍白,被他抱起时脖颈没法儿用力,漂亮的眼睫垂下,毫无知觉地靠在他的胸前。
谢林川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害怕了。
他站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刚刚整理好的思绪彻底乱了,他本来确实想以“他可能与这件事相关”为由强迫木生远离这个案子,哪怕是回裴峰身边——起码研究所不会有人要他的命。
但当他看到木生那种悲伤而宽容的眼神。当他听到木生亲口说“你可以把我送回去”。谢林川彻头彻尾的感受到了自己这么做有多混蛋。
他在病房门口转悠了几圈,手上无意识地捏着从木生手里接下来的那只塑料瓶,没有烟草压制,他只轻轻用力,就把那只瓶子捏成只有指甲大小。
谢林川仰起头,呼出一口气,然后扬起手,毫不留情地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病房内,陈默摸了摸木生没有打点滴的那只手想要安慰他,就看到谢林川又回来了。
男人风尘仆仆,原本穿在身上的皮衣外套刚刚沾了血,此时正挂在木生的病床床头,一身黑色行动服崩得他身上的肌肉分毫毕现。
他走到木生床前,俯下身,一把拥住他。
“是我错了。”
谢林川闭了闭眼,鼻尖都是木生身上那股寒冷的、像是冬日松木林一般的气味:
“原谅我。”